> 詹太太因想与她结成亲家,故待她态度极好:“左右住的近,日后总还有机会再来。今日来前,家里那个便在闹头疼,这会子也不知缓没缓过来,我这心里放心不下,还是早些回去才好。”
陶姨母一听,不免微敛起笑意,问候了两声,也就没好再挽留。
待到詹太太与詹姑娘离开,陶氏眼看时辰不早,便也自妹妹家中告辞出来。彼时,钟远的同窗大半也是离开,他便在门前立了片刻,转身就见姨母与嫃儿在往这处来。
当下就上前两步,见过礼道:“姨母且慢些,外甥这便着人去套车。”
“不必了。”陶氏笑着拒绝,“两步路便到了,哪里还需费那个功夫,远哥儿去歇着吧,也是忙碌了这一整日。”
钟远则又道:“那便由外甥再送一程。”
陶氏还待拒绝,可见他神情认真,话到了嘴边却又及时改了口:“也好,劳烦远哥儿了。”
钟远自是要道不敢,护送着她二人回家。
姜小娥一路上都没怎么开口说话,待到了家门口时,陶氏方教她:“还不跟你表哥说声谢,一路送了咱们回来。”话一说完,又似想起来什么,微恼道,“竟连口茶都忘了招待你,远哥儿要不忙的话,便进来喝杯茶再走如何?”
姜小娥心房一跳,微微低了头,没说话。
陶氏只觉闺女今日不讨喜,皱眉道:“愣着做甚?还不把你表哥请进去。”
姜小娥不情愿地抬起头,抿了抿唇刚要说话,钟远便抢先道:“待下回吧,今日家里还有事需忙,姨母与嫃儿便进去吧,外甥便告辞了。”
走前又看一眼小丫头,却见她轻咬红唇,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钟远心下便一叹,暗道只怕短时间之内,这小丫头是不会再给他好脸色看了。
陶氏看着外甥走远,方进去合上院门,忍不住责备闺女:“你今日这是怎地了?甩脸子给谁看?”
姜小娥此时是面上身上看不出异样,但脑袋与心里都是迷糊懵懂,她本就有些委屈,娘又凶她,当即就瘪了小嘴,一路奔进寝屋,径直朝榻上扑去。脑袋埋进被子里,人倒没哭,只躲在里头晕乎乎一阵,竟睡着了。
陶氏急地跟在后头追,近前一看是这一幕,倒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替她褪了外衣与鞋,摆正身子覆上棉被后,方出房去忙。
这厢钟家。
钟远归家后,并未急着去寻父亲,还是晚间钟老爷办好事归家,方派下人过来请他。
白日里他不在家,便没能替儿子过生,这时候归家了,便让陶姨母吩咐厨房,很是做出一席好宴,父子二人单独在一间房里用宴。
陶姨母知自己丈夫那臭脾气,也没想过留下来,见一切妥帖了,便嘱咐两句少喝些,告辞出来。
钟老爷是商人,时常需要应酬,因此那酒量自是练得极好。几杯下肚,那面上都不红一下,反是见儿子脸颊微红,急忙伸手止住他:“你跟爹可不一样,你乃读书人,还是少喝为妙,过过嘴儿就成。”
钟远顺势搁下酒盏,房里也无丫头伺候,故他便不时为父亲布菜。
钟老爷自来器重长子,眼下又见他这般孝顺,心里便愈发欣慰。笑眯眯道:“远儿年纪不小了,是该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都跟爹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只要你开口,爹就给你去聘。”
钟远原计划着明后日再与父亲道明心愿,不意眼下父亲竟主动提起,此乃难得的良机,万不该错过。故他不作犹豫,当即便道:“父亲此话当真?倘若是真的,那儿子便说。”
“嗯?”钟老爷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挑眉笑道,“依远儿这话的意思,那是心中已有心仪的姑娘?你且说出来听听,只要不是太差,爹都依你。”
钟远这时方道:“人是父亲极熟悉的,亦是看着她长大,便是姨母家的嫃儿。”
“你说甚!”钟老爷有些震惊,细想想又觉着顺理成章,他道,“这嫃丫头才多大,还不足十四,你要真聘下她,少说还需再等个三两年!且你姨母与表兄皆疼她,只怕舍不得早嫁她,没准儿还要留得更久些!”
“只要能娶她,等几年都不算大事。”钟远道,“人已经告诉与父亲,父亲方才之话可还作数?”
钟老爷一愣,旋即乐道:“你这个小子,何时看上的嫃丫头?可别是光看上了人家模样生得美貌,实际心里并不如何喜欢她吧?”
钟远则正色道:“父亲,儿子是真心想娶她为妻,容貌当然也是其中一项,但绝不仅仅只是看重容貌,当中自有情意在,还望父亲给予成全。”
钟老爷皱眉思量片刻:“此事你娘还不知情,你先别急,待与你娘商议一番,再做决定。”又道,“眼下美酒佳肴,此事便先放在一旁,过后再提。”
钟远心下微沉,也知不好显得过于心急,怕要适得其反。因此没再继续谈论下去,陪他用宴不提。
待到父子二人席散,钟老爷回到寝屋,让丫头服侍着洗沐一番,方舒适地自净房里走出来。却见妻子正坐在镜前梳头,他不免屏退下人,近前开口道:“你道远儿今日都与我说了些甚?”
陶姨母握住梳篦的手一顿,自镜里抬眸看他:“说了些甚?”
钟老爷便笑,在一旁铺着猩红洋毯的炕上坐下,自斟了杯茶水拿于手中,手上晃荡两下,方徐徐道出来:“他让我替他把那嫃丫头聘下来,你怎样看法?”
陶姨母心里一“咯噔”,面色微变,放下梳篦就站起身,转头问他:“老爷是如何答的?应下了?”
“我道再与他娘商议商议,尚未应下来。”
钟老爷摇头,后又道:“我看那嫃丫头人虽小,模样亦是出众了些,可却难得是个乖顺懂事的。咱们远儿仪表堂堂,合该就配个美人儿。那丫头是娇弱了些,可远儿既然看上了,我看便遂了他愿,择个日子上门提亲,左右那是你亲姐姐家里,容易得多了。”
陶姨母暗暗切齿,半晌问道:“老爷先前不还有意要娶那庄小姐进门,怎地现下又改变了主意?”
她不是不喜欢嫃丫头,只她身世到底差了些,家里也没甚财富,配不配得上远儿不说,光帮衬一把远儿都是不行。那庄小姐却不一样,她父亲虽只是一县县令,但人家到底是京中之人,任期满了总要回去,只要京中有了人,日后远儿上京求学时,也好容易打点些不是。
钟老爷冷笑:“我看那庄老爷可瞧不上咱们远儿,只怕咱们终究是剃头担子一头热,还是早早断了念想,莫要到时叫人平白瞧了笑话。”
“老爷说的可都是真的?”陶姨母犹自不信。
钟老爷不耐烦:“这还能有假,自是真的。”
“那庄小姐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之人,庄老爷竟这般眼高,难不成是还想送进宫里当妃子?真真是笑话死个人。”陶姨母一想到儿子真是受人轻视,便气愤到不行,“我看老爷也别急,待远儿考取功名,咱们再替他说姑娘不迟,我还就要说个比那庄小姐好的,很要下下她家的脸面!”
钟老爷眉心一跳,有疑道:“怎地?依你这话的意思,是没瞧中那嫃丫头?她可是你娘家的外甥女,也入不了你的眼?”
陶姨母暗哼一声,面上则笑道:“瞧老爷说的,什么入不入眼的,这外甥女与儿子作比较,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然是更亲。我不过是想着为远儿说个适合他的姑娘,老爷需想得周全一些,远儿是咱们家的嫡长子,日后娶进门儿的姑娘便是嫡长媳,是要管理中馈与家中一切庶务的。那嫃丫头虽然乖顺懂事,但总缺少几分威严与魄力,我是怕她日后主不了事,没法在旁为远儿分忧,做不好一家主母。”
听罢,钟老爷沉默半晌,亦有两分认同,叹道:“你所道之言有理,既是这般,便再看罢。”
陶姨母见他不再坚持,心下稍松,又道:“时辰不早了,老爷早些安寝罢,此事明日再说。”
钟老爷点头,歇下不提。
不多时,耳边就传来阵阵呼噜之声,门外伺候的丫头都觉刺耳,更可况是就睡在他边上的陶姨母,自是被扰得半晌入不了眠。
依往日,她只怕是要气地赶他出去睡,只今日她本就失眠,倒没再赶他,反是穿上鞋来至窗前,暗暗叹了口气。
……
自对嫃儿承诺之后,钟远便时刻将上门提亲一事记挂于心间。次日自学里归来,一听母亲传他过去,他当即便抛开手头之事,立即过去。
陶姨母斜倚在炕上,边上跪着捶腿的丫头,正是闭目养神之际,就听闻长子过来了。
她略坐正身子,问了几句学里的事后,方慢慢把话转到婚姻大事之上:“你父亲已经告诉娘了,嫃丫头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婚事大事上你莫要过分操心,只管一心放在学业之上,好好念书,早日的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此事娘会替你办妥。”
她这话说的笼统,钟远微微皱眉:“娘,俗话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儿子现今已经不小,也想快些成家随后再立业。还望娘早日替儿子将她聘下,方能使得儿子定下心来,好好为明岁的院试做准备。”
“你这是何意?”陶姨母看着他道,“是在说若是娘不给你聘下嫃丫头,你这心就没法安定下来,明岁的院试便不能好好发挥,是在威胁娘?”
“儿子不敢。”钟远站起身,面色淡漠,“娘误解了,儿子只是一心想着先成家后立业,绝无半点要威胁娘的意思。”
陶姨母声音软下来:“好了,你坐下。娘不过是随口问问,此事你不要心急,嫃丫头距及笄还有两年呢,便是现下替你聘了她,一时半会儿的你也不能立刻就娶她进门。总归在她及笄之前,娘定会帮你定下就是。”
钟远只觉不对,一日没将嫃儿聘下来,他就一日没法安心。深知与娘再说不下去,便告辞出来,暗想晚些时候待父亲家来,定要再与他提一回。
陶姨母见儿子一走,便把身边心腹招近前,嘱咐道:“日后但凡有远儿在的地方,你都给我叫人看紧了,别让嫃丫头再靠近他半步,听见没有?”
陶姨母的心腹是个三十出头的媳妇子,只她丈夫早死,现今一直守着寡。她是陶姨母嫁进钟家后,才在一众下人中慢慢培养起来的,先是边上伺候的大丫头,后头嫁给管事来旺,底下人便一直喊她来旺家的,现今虽然守寡,但这称呼一直没敢。
陶姨母却只喊她原先当丫头时的名字,见她郑重应下,不禁又叹:“桂菊,你道我这般坚持,倒是对也不对?”
那桂菊便道:“太太是一心为着大爷好,现今他是不懂,日后总要感谢您的。”
这桂菊之所以能做上陶姨母的心腹,那便是因她懂得说话。方才太太那般问,一般的人定要以为她是心软,实际不是,她不过是想要寻个与她看法意见一般的人。
果然,陶姨母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但愿他能懂得我一片苦心,日后莫要怨我才好。”
“大爷那般孝顺,哪里会怨您,太太只管放宽心便成。”桂菊笑道,“依咱们大爷那等模样与才情,待到院试一过中了秀才,还不知要有多人上门说媒呢。”
陶姨母亦跟着笑:“但愿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