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迎接的方式可真够特别的,这是怎么回事?”
秦云峥对自己的记忆力很自豪,正是因为如此,他语气才特别严肃。
兵站的几个领导面面相觑,他们得到秦云峥要来南县的消息都很重视,兵站的操场都早就清场了,眼前的突发状况根本不在他们的意料中呀。
没人回答自己,秦云峥脸色一黑,低气压往四周威压,气氛有些凝重。
两个审讯人员有什么办法,秦云峥一身戎装,他们想蒙混过关也不行。
留着小平头的审讯人员上前一步挤出一丝微笑,“少校同志,我们是市纪委的,正在隔离审查一名违纪干部,兵站也是配合市纪委的调查工作。”
秦云峥眼底掠过一抹讥讽,兵站配合地方纪委审查隔离违纪干部?对方说的每个字都他都能听懂,组合起来意思却不那么对味儿。
“严刑逼供了?有违原则吧。”
秦云峥说完,抬脚即走。李立平眉眼间的几分熟悉让他暂缓脚步出言顾问,但秦云峥的性格,也仅限于此。他不会越主代庖,去亲自“教导”市纪委的工作员,他还没有那么跋扈。
笔直有力的双腿包裹在裤子中,蹬着黑色军靴,行走间似一头危险的猎豹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少校,并不是特别高大上的军衔,可现在是大环境平和的80年,秦云峥也年仅22岁,他本人的优秀,身后站立的家族,足以让他在小小的县城兵站中反客为主——
几个兵站领导赶紧跟上,等他们众星拱月般拥着秦云峥消失在视野中走远了,站在原地的小平头发现自己背后衣服都被汗水打湿。
“听口音像是京城那边儿的?不知道是哪家出来的,口气真大。”
小平头伸手往额头一抹,真是一脑门儿的汗水,他对着同伴努努嘴,“走呗,把咱们的李厂长带回去!”
这世道,无亲无故,谁能管谁?
逃跑有啥用,碰到个看起来来头颇大的贵人又有啥用!小平头觉得李厂长缺的就是运气,瞧瞧,南县自来水厂食物中毒的事件,李厂长是脱不了身,好不容易逃跑出审讯室,贵人也没有搭救他呀。
小平头说着,示意同伴与他合力,要将昏迷的李立平拖回审讯室。
认罪证词都写好了,就差李厂长“按”手印了。早点把事情办好了,他落得轻松,李厂长也不必命都丢掉嘛。
小平头想得挺美,可他手还没搭上李立平,两个原本将李立平按在地上的大头兵却往前一站,拦住了纪委的两个人。
小平头愣住了。
同伴也不知道眼前发生了啥。
大头兵将昏迷的李立平挡在身后,说得很简洁:“少校说了,你们有违原则,我们要按照原则办事。”
什么?!
小平头瞪大了眼,那个贵公子模样的年轻军官,不是抬脚就走了么?
原来人家随口留下的一句话,也有这么大的威力。
小平头还想据理力争,给两个傻大兵讲解一下什么是纪委的权责。奈何秀才遇到兵,是讲不清道理的,傻大兵们的表情很严肃,一副纪委要抢人就去找领导说清楚的耿直脸——领导就是秦少校,等少校开口同意了,才能将李立平交出!
小平头傻愣愣的,和同伴眼睁睁瞧着,傻大兵们将昏迷的李立平抬着,送往兵站医护室救治。
“完了,全完了……”
完的是什么,小平头一时也说不清,反正他自己的前途肯定已然黯淡无光。
兵站操场的一幕,在秦云峥眼中只是个小插曲。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随口一问,已然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
穿着军装并不适合行走在部队以外的环境,秦云峥换了衣服,与热情的兵站领导们作别。从兵站里借了一辆拖斗摩托,径自往县政府而去。
他来南县当然不是为了在堂叔秦善民家里休养,但人到了当地,第一时间肯定是要主动登门拜访长辈的。哪怕秦善民在秦家并不拔尖,与家族地位无关,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是秦家应有的家教!
秦云峥的军用拖斗摩托在80年的南县街上是很拉风的,特别是骑摩托的人还长了张人神共愤的俊脸,就连秦云峥本人异常冷峻的气质,都挡不住街上抛媚眼的大姑娘小媳妇……妹纸们也没有其他想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偷偷瞧两眼就是,觊觎俊男能垂青自己那是不可能的。
不穿军装,秦云峥整个人也与落后的南县格格不入。
他站在县政府门口,哪怕没有揣着介绍信说要找县长,门卫偷偷打量两眼,还是得去通报。
“同志您稍等。”
秦善民一听描述,就知道来人是他侄子云峥。
秦县长没在办公室等,他亲自跑到了大门口,给了侄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秦云峥不太习惯西式礼节的亲密无间,被堂叔使劲抱了抱,他耐着性子才没挣脱。
“走,上去说话!”
秦善民很高兴,根本不介意侄子的冷脸。
秦云峥被堂叔拖着,到了秦善民办公室。
“喝什么茶?”
招待侄子,秦善民准备自己动手,秘书都被他赶走了。
尽管秦大冰块已经尽量迎合他堂叔了,有些生活习惯还是不想将就,“白开水就行。”
秦善民按住云峥,真给侄子亲自到了杯水。秦云峥很无奈,堂叔如此喜欢自己,估计也有移情的作用。秦善民今年三十多了,结婚也有十来年,却一直没有孩子,看了样样出色的堂侄,真是视若己出。
把水杯放好了,秦善民一脸笑容:“嫂子已经和我说过了,你身体有些亏空,既然来了南县,就好好休养些日子。部队上的任务是做不完的,缺了你暂时不会出现问题,可咱们家能没有你吗?听叔的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养好了身体,你想干什么都行!”
任秦善民舌绽莲花,秦云峥自岿然不动。
秦善民知道侄子自小就这性子,近几年更是越发冷了。说话一板一眼的,别说堂嫂操心云峥的感情生活,就是秦善民同样也很无奈。云峥的性格,要真是步入婚姻,不知道内心得多强大的女孩子才能和他匹配!你说再帅的脸,再好的家世,连话都懒得和妻子沟通,也不是个事儿呀。
“就这样决定行吗,你在南县多呆段时间,要是觉得无聊,闲时可以去附近的名山大泽游览下,别看南县小,蜀省的风光还是很美的。现在又是夏季,山上气温清爽宜人,不比北戴河差。”
秦云峥终于点头,“好,我留下。”
秦善民一喜,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给侄子收拾住处呢。云峥可不是和他合住的性格,秦善民自觉县政府的旧宿舍已经足够住了,可他却不想委屈侄子和自己一起挤小套室。
“小侯,你进来一下。”
小侯秘书终于听到了县长大人的召唤,整了整衣角才轻轻敲门进去。
“您有事吩咐?”
秦善民缓缓点头,“恩,这样吧,你去县里找找,看哪里有闲置的房子,不拘是楼房还是平房,要干净整洁,环境清幽的,时间上要抓紧,当成正事儿来办。”
小侯不住点头,他对县长单独招待的秦云峥好奇极了,可秘书的素养告诫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是没啥根基的小人物,只有笔杆子还算出色,要不也不会分配给秦善民当秘书。小侯拧得很清楚,包书记风光无比,他不是不羡慕其秘书。可自己一日是秦县长的人,在秦县长在任期间就洗不脱秦系的标签。秦县长有啥背景小侯不了解,他只想跟着秦县长好好干。
一直想向县长靠近,想表表忠心,秦县长终于第一次开口让他去处理公事以外的事情,小侯心里那个高兴呀,简直浑身都是动力。
秦云峥将小侯的动作看在眼中,想到自己在堂叔的办公室也呆了段时间,并没有下面的人来汇报工作。
秦云峥就算是混部队,对官场政治同样很敏感,堂叔很热情,云峥终是主动开口关心了下:
“南县的政府工作,很难做么?”
面对侄子的关心,秦善民也不怕丢脸,没有掌控住局面是他能力不足,但主政一方他之前没有经验全靠摸索,县委书记包知崇拉帮结派,秦善民刚找到突破口,面对家里人,也主动谈了谈自己的想法。
他将自来水厂工人食物中毒事件简单说了说,秦云峥暗暗点头,觉得堂叔抓住的,的确是一个契机。
借此为武器,虽然不能将包知崇拉下马,但却能逼得包书记让步。堂叔能压县委书记一次,便有了话语权,总有人会摇摆,渐渐便有了自己的队伍。
“刚下飞机时,我在南县兵站,倒是遇到点异样。”
县里出了大案子,市纪委的人在南县是做什么便不言而喻。至少,秦云峥觉得两者有关联。
侄子将当时的情况讲了,秦善民很气愤,“纪委的人是在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啊!”
这边都准备好了会心一击,要是包知崇那边先将事情办成了铁案,秦善民不知道在自己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是否还能扭转乾坤。
幸而,他侄子横插一手,救下了李立平。
所以说嘛,也不怪秦善民疼云峥,他看自家侄子,真是哪儿哪儿都好啊。
“你这是无心插柳,救了李厂长。不仅是李家人要感谢你,我也要感谢你。”
秦云峥无所谓,“那就让兵站把那位李厂长保护好。”
秦善民得意极了,包知崇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本应该是想着南县兵站与世隔绝,能尽快让李厂长认罪,哪知撞到了老秦家手里,这不是把关键人物送到秦家手里么?
“就自来水厂的食物中毒事件,县里也该开次县常委例会了。”
秦善民端起茶杯,脸上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
自己是到了哪里?
李立平睁开眼睛,神情有片刻迷茫。
渐渐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李立平忍不住挣扎起来。难道自己还是没有逃脱吗?不,不能认罪的。
“别动,打吊瓶呢这!”
一双手按住了李立平,他心灰意冷抬眼一看,却是一个里面穿着军装,外面罩着白大褂的年轻人。
“同志你这也够惨的了,身体严重脱水,不知道是夸你身体好还是意志力坚强。”
军医没说谎,你说一个小兵站里能有什么好药好仪器,李立平当时的情况真是瞧着严重,他都想报告上面赶紧给送大医院去,哪知输了一瓶葡萄糖,李立平人还慢慢缓和过来了。
“同志你有两天没吃喝了吧?等这瓶葡萄糖输完,我让勤务兵送点稀饭过来,你现在不宜多吃。”
军医见李立平没精神,还安慰他。
李立平心灰气冷,他都被人强迫在供词上按了手印,一切都毁了,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医生的职业道德使然,军医哪里看不出眼前的中年人似乎没啥求生的意志,他琢磨了半天,试探着问道,“你是在担心之前的审讯吧?”
李立平终于抬头,军医当即笑了,一手指了指窗外:“你担心的情况没发生,秦少校发话了,说市纪委的人是违规操作,你就放心养身体吧。”
顺着对方所指的视线望去,带给李立平痛苦噩梦的两个纪委人员果然在不远处探头探脑。
小平头他们也只能探头探脑,两个傻大兵就在医务室外面虎视眈眈盯着,他们根本无从下手。
真的没按手印?
李立平不认识军医口中的秦少校,但并不妨碍他此刻对秦少校的感激。
对方可能只是随手为之,却挽救了他的命运,也改变了李徐两家的将来——不知道家里人现在如何了,老父母身体可好,妻女情绪可曾崩溃,妹妹还大着肚子可不能受刺激,还有外甥女宝镜,她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哪里寻来的帮手,竟然安然潜入进了兵站。
纪委的小平头正抓心挠肝儿着急。
他还没想到接近李立平的方法呢,从外边儿跑来两个士兵。
小平头眼睛一亮,应该是自己这边儿的人出力帮忙了吧?两个士兵站在他面前,一开口,大暑天的,好似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两位同志,你们不是部队的人,我们要整顿内务,请两位离开兵站。”
什么?!
小平头好想咆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又是那个秦少校的原因?我们什么仇什么怨!
再不甘,小平头和同伴还是被“恭敬请出”了兵站。
李立平躺在医务室的床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心情一松,终于抵不住身体的疲倦,沉沉睡去。
小平头和同伴在炎炎烈日下,甩着两条腿挥汗如雨走着。
“张哥,不能再拖了,事情我们办砸了,得通知领导。”
同伴的劝说,让张智茫然无措。
通知领导?也是,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差别,反正是死定了。
……
上任几个月,一直很安静没什么作为的秦县长提议开会?
包知崇无所谓,开就开呗,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分出,权利不会分润给秦县长,一点小面子还是要给的,否则秦县长闹到市里,南县县委的脸面也不太好看。
包书记觉得秦县长是吃饱了没事儿干,想用开会来彰显下自己的存在感。
哪知列会人员到齐了,秦善民抖出的第一句话就砸晕了包书记。
“我提议,立刻将造成自来水厂工人集体食物中毒事件的首要责任人,南县肉联厂销售科长韩文涛,控制起来。”
控制谁?
出席会议的几个头头面面相觑,韩文涛,那是包书记的便宜小舅子吧?秦县长这是三月不鸣,蛰伏了数月,一开腔就要拿包书记来祭旗么,牛!
包知崇铁青着脸,谁都能看出他的不快。
程副县长干咳两声,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这边,“秦县长,南县肉联厂是市属单位,我们直接干预不太好吧?我听说市领导很重视,市纪委的调查组也下来了,肉联厂的一位李副厂长是主要责任人,正在隔离审查中。”
程县长是在转移话题,根本没提韩文涛的名字。
秦善民目光灼灼盯着他,把程县长看得心里发毛。
“永鸿同志,话不能这么说。肉联厂是市属企业,它是在南县地界上吧?南县自来水厂中毒的工人们,他们是不是南县的老百姓?出了事故,我们不能为南县的百姓做主,那就是不作为,是不合格的公仆!”
程永鸿一噎,秦县长这是要和包书记真刀真枪干上了?
包知崇一直没吭声儿。
纪委调查组那边儿,一直没传来消息,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秦县长一心为民,我们都能理解,但你摈弃调查组圈定的主要责任人,坚持要控制住一个小小的销售科长,是有了什么证据?”
包知崇一脸肥肉,当他皮笑肉不笑说话时,目光阴沉沉的,能叫人看得骨头缝发疼。
秦善民胸有成足点头,“自然是有证据,等把韩文涛控制住了,我就公布证据。”
包知崇不置可否,觉得秦善民简直是在讲笑话!控制?我倒要看看你秦善民,叫谁去将韩文涛控制住,县公安局长是他包知崇的老部下,俩人从乡镇一路干上来,那就是自己最强有力的“打手”。
程永鸿觉得,何必将事情搞得这么尴尬嘛。瞧瞧县公安局长林大勇,老神在在盯着桌子上的茶杯,没有包书记发话,林局长就是个聋子瞎子,根本不会听从其他人的调遣。
林大勇装死,气氛尴尬极了。
程永鸿偷瞄了瞄秦县长,发现对方同样淡定自若,面对会议厅的满室寂静,根本没啥压力般。
程永鸿觉得吧,他和秦善民毕竟是要公事的,包书记能无视秦县长,他老程可没有那么大的底气。正要出言调节下气氛,常委会上从来都当隐形人的县武装部长周斌推开椅子哗一下站起来。
“秦县长,我让人去抓韩文涛!”
周斌四十多岁,是个铁塔般的彪形大汉,也是一名因公负伤后转业到南县的军转干部。
谁也不知道他老家是哪里的,从前开会这人手中的一票大部分时候直接弃权,包知崇觉得周斌没啥威胁力,也懒得拿他开刀。老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周斌就和秦善民一样,是准备关键时刻咬他包知崇一口的恶狗!
周斌出言支持秦县长,会议室静的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恩,周部长小心走漏风声。”
周斌瓮声瓮气反驳,“秦县长说笑了,您提出控制住韩文涛,知道的人只有在座各位领导同僚,怎么会走漏风声。”
秦善民和周斌一唱一和,周部长说走就走。
包知崇气得横肉乱抖,指着周斌的背影大骂:“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组织上必须给予严惩!”
整个会议节奏都被打乱,公安局长林大勇趁机溜走。县武装部长,是能指挥动民兵团的。
民兵团这种时代的特殊产物,放下武器他们是民,有需要时他们就是士兵,周斌手下的人马,可不比他这个县公安局长手下的警察少。
双方各为其主,总不能在南县街道持枪械斗吧?林大勇想要赶在周斌之前找到韩文涛。
包知崇没有吩咐过他具体该怎么办,两人狼狈为奸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林大勇很有信心,他要拍包知崇的马屁,无疑需要很了解包书记,恰好,韩文敏给包书记当二房,就是林大勇牵的线。
林大勇坚信,自己能更快找到韩文涛。
事情真的会如他所料吗?
呵呵。
林大勇了解韩家,不过是为了拍马屁。
宝镜大舅妈了解韩家,那是因为两家走动频繁。多年的交情了,她不仅知道韩文涛的家里,还了解他所有的亲戚。王金顺又是个毫无骨气的猪队友,连韩文敏在淮水路的地址都出卖得干干净净。
周斌是事先就和秦善民暗中部署好的,与林局长相比,那是先发制人。
一步快,则步步快。
李徐两家都恨死了韩文涛,徐海东和李立德找的同学朋友根本帮不上忙,他们能做的,就是盯死韩文涛的行踪。
韩文涛是在淮水路的房子里被找到的,他自己也说不上咋回事,随着时间推移,李立平没有认罪,韩文涛真是寝食难安。南县最安全的地方,大概就是小妹家了吧?韩文涛便躲在了淮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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