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这一日,刘声芳为年兮兰诊脉之时忽然面露惊慌之色,犹不敢相信的接连换了两次手为年兮兰诊脉,惧怕的越发弓着身子,连一向平稳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康熙心中一凛,却不愿令年兮兰再添烦忧,连忙对刘声芳使了个警告的眼色,故作轻松的谈笑道:“朕不过是答应你,等你为熙妃治好眼睛以后,朕便将太医院存放的药书古方的孤本赏赐给你。是不是熙妃的眼睛终于有了起色,因此,你这位嗜医成痴的奴才便开心的喜不自胜,竟然还给朕没出息的发起抖来!”
刘声芳回过神来,连忙附和道:“皇上所言极是!熙妃娘娘的眼睛果然已经有了起色,只要坚持用药,相信不久之后便可痊愈。奴才刚刚的确喜不自胜,开心得忘乎所以,让皇上与熙妃娘娘见笑了!”
年兮兰虽然看不见刘声芳此时脸上的表情,但却敏锐地听出了刘声芳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尽管刘声芳极力掩饰,年兮兰依然察觉到刘声芳似乎有些震惊与惧怕。
年兮兰心中揣度着刘声芳如此害怕的缘由,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以锦帕掩口浅笑道:“刘大人医术高明,妙手诊顽疾,竟然这么快便令我的眼睛有了起色。我听了刘大人的诊断,也觉得满心欢喜。刘大人为此事高兴,也在情理之中。”
康熙顺着年兮兰的话又随意谈笑了几句,便打发刘声芳出去了。之后,康熙勉强压下心中的焦虑与不安,按照平常的习惯陪伴年兮兰用膳、午睡。直到年兮兰呼吸绵长、睡熟以后,康熙才命李德全将刘声芳带到乾清宫问话。
刘声芳刚一进乾清宫,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康熙面前,面容悲戚的请罪道:“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康熙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拧紧眉头,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熙妃的脉象究竟如何?你直言便是。莫非是熙妃头上的伤有了变故,她的眼睛……难道再也看不见了吗?”
刘声芳颤抖的声音回禀道:“启禀皇上,刚刚奴才在熙妃娘娘面前,并未有半句虚言。熙妃娘娘头上的伤,的确恢复得很好。只要继续用药调理,至多一个月后,熙妃娘娘的眼睛必可痊愈。”
康熙愈加皱紧了眉头,焦急的追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如此惧怕?难道熙妃的身子出了大事,得了什么难以治愈的重疾不成?”
刘声芳一咬牙,连磕了三个响头才颤抖着声音小声回禀道:“启禀皇上,熙妃娘娘的脉相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正是喜脉无疑……”
康熙闻听此言,心中先是一喜,随后却想起近来发生的种种事非以及刘声芳适才的反应,一颗心又渐渐凉了下去。
“熙妃的胎……多久了?为何今日方才诊出?”康熙锐利的眼神冷冷的扫过刘声芳,阴郁的声音中不无责怪之意。
刘声芳的额头上不停的渗出冷汗,却不敢伸手擦拭,于心底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的解释道:“皇上容禀,熙妃娘娘怀孕时日尚短,不久之前又曾经身受重伤,脉象虚弱无力,因此喜脉不显,难以诊出。而今娘娘身上的伤已经渐渐恢复,且孕期已满一个月,因此才渐渐显出滑脉之相。”
康熙心中一动,目光灼灼地瞪着刘声芳,忽然开口问道:“你可诊得出熙妃具体有孕的日期?”
刘声芳身子抖得愈发厉害,磕磕巴巴的回答道:“据奴才诊断,熙妃娘娘此胎成孕的日期应是八月初十至八月十三日。奴才医术浅薄,实在无法诊断出更为确切的日子……请皇上恕罪!”
咸福宫一事事发之时,仅有刘声芳一人被康熙传入偏殿内救治年兮兰。刘声芳心思敏慧,如何猜不出偏殿内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虽然康熙接下来的一番干净利落的安排,十分清楚的昭示出保护年兮兰的决心,然而同样身为男子的刘声芳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康熙心中对此事全无半点疙瘩。
刘声芳认为,此事即便发生在寻常人家,天下间的男子大多也会介怀此事,甚至有为了此事打骂妻妾的、怒写休书的、厌弃疏远的、逼出人命的,更何况是天下至尊的大清帝王,如何忍得住、咽得下这口恶气?即便是为了心爱的女子强自忍耐,心中也必然会留有一根难以拔除的刺。不能提及,不能碰触,亦不能忘怀。
然而熙妃娘娘竟然于此时诊出滑脉,有孕的日期又偏偏包含了那个要命的日子,这岂不是等同于手执利刃用力的戳皇上的心窝子吗?莫说此胎生不下来,即使侥幸生了下了,也迟早会被皇上厌弃远离。只怕到时候,连熙妃娘娘与二十一阿哥及十二公主也会受到牵连。由此可见,此胎就是一个巨大的祸患,还是莫要生出来的好。
八月十三日。康熙一想到这个年兮兰受伤的日子,心里依然会涌起一阵绞痛与愤怒。康熙自然明白刘声芳为何会如此惧怕,然而康熙心中最为担心的事情,刘声芳却不曾想到过。
康熙拧着眉头,沉声吩咐道:“记录脉案时,将熙妃有孕的日子向前提两日。若是熙妃问及此事,你只需告诉她有孕的日期极有可能是八月初八,至多再向后延两日而已。你可听清楚了?千万不要在熙妃面前说走了嘴。”
刘声芳愕然半晌,终于想明白了康熙此番话隐藏的含义。刘声芳恍然大悟,原来皇上不仅没有想过用药除去此胎,反而千方百计的向熙妃娘娘隐瞒具体有孕的时间。看此情形,皇上是决意要保住此胎了。
想通这一点,刘声芳不但没有半点轻松,心中反而更加惶恐。原本刘声芳故意先对康熙提及年兮兰怀有身孕的时间,同时隐瞒了另一些病情,便是抱着为自己脱罪的打算。
刘声芳暗想倘若皇上得知熙妃娘娘此胎成孕的日子,心中介怀,进而决定用药落胎,那么自己用药不当以至胎儿有损的罪过也可以减轻一些。然而,如今皇上却决意保胎。这可真是天要亡我啊!
事已至此,刘声芳再不敢有半点耽搁,连忙颤抖着声音回禀道:“启禀皇上,前些日子熙妃娘娘身受重伤之时,奴才由于未曾诊出喜脉,因此在用药救治熙妃娘娘头上的伤患时,不曾有所避忌,以至熙妃娘娘腹中胎儿先天不足、身中胎毒……此胎多半会于三个月内滑胎……即使用药尽力保胎,只怕生下来的也只是一个死胎……”
康熙身子狠狠一震,震惊的盯着刘声芳,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刘声芳紧张得险些背过气去,却不敢违抗康熙的旨意,以颤抖的声音,将刚刚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康熙惊得后退两步,右手扶住御案才勉强撑住身子。康熙原本便担心此次有孕的时间会刺激年兮兰想起不开心的往事,因此才故意吩咐刘声芳更改了孕的日期。然而如今却又忽然得知此胎有着极大的隐患,根本无法保住。康熙一想到年兮兰得知此事以后伤心绝望的模样,便觉得心疼不已。
康熙犹不甘心的再次问道:“熙妃腹中的龙胎……当真无法保住吗?”
刘声芳听闻康熙此言,心念电转,揣度着康熙的心思,小心的解释道:“熙妃娘娘腹中的龙胎的确受到药物的影响,以至先天不足。按照常理,这一胎是万万难以保住的。依照此种情况,时间拖得越久,滑胎之时对熙妃娘娘的身体伤害越大。奴才建议应尽快用些温和的堕胎药,为熙妃娘娘尽快落去此胎。幸而熙妃娘娘年纪尚轻,之后只要调养得宜,依然可以为皇上诞育皇嗣。”
刘声芳说道此处,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康熙已然将御案上的茶杯挥落于地。碎裂的瓷片四处飞溅,有几块甚至打在了刘声芳的身子上。
见康熙如此震怒,刘声芳又赶忙接着解释道:“请皇上息怒!依据奴才的浅见,此事或许尚有回转的余地。熙妃娘娘吉人天相,有上天庇佑,屡次遇险皆能化险为夷。寻常毒物对熙妃娘娘全无影响。龙胎又与娘娘血脉相连,也许也能得娘娘庇护,化险为夷。只是,为熙妃娘娘医治双眼一事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倘若继续用药,则对龙胎极为不利。而若是为了保住龙胎而停了医治双目的汤药……只怕日后娘娘的双眼再难痊愈。”
康熙听闻刘声芳声称此胎有可能保得住,心中尚未来得及欢喜,便又得知若是想要保住此胎,则要以牺牲医治年兮兰双眼的最佳时机为代价。年兮兰甚至很有可能会错失这个唯一可以使双眼复明的机会,一辈子只能活在黑暗之中,再也无法看见他和孩子们。
康熙皱着眉头,揉了揉额角,心烦意乱的挥退刘声芳,“你暂且先退下吧。此事不要和任何人提及,容朕再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