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忽然被塞进一团纸。
侧头,公羊刿睨着我,带着浅笑。
心中一动,我对阿元说:“回房吧。”说罢,迫不及待入内。
油灯昏黄,那纸团皱皱巴巴,字迹是裴潜的,与从前一样精致有劲。上面的话很短,不过寥寥数字马奎已至,孟靖洛阳。
夜里,我和阿元躺在榻上。木板不牢固,翻个身就吱吱呀呀地响,还时不时有蚊虫在耳边吵,扰得无法入睡。
我和阿元干脆说起话来,聊了些今日的事。
“夫人,季渊公子会将你一直留在此处么?”阿元问。
“他要听吴琨的。”我说,“再说不留在此处,还能去何处?我算得他何人?”
阿元叹气:“我从前庆幸夫人嫁了大公子,如今却觉得不好。”
我笑笑,安慰道:“我若不嫁给大公子,如何遇得到你们兄妹与李掌事。”
“说是这么说……”阿元嘟哝。
“他也有不得已。”过了会,我轻声道。
其实,我不是不会多想那些有的没的事情,但是关系到裴潜,我的纠结就不会太多。这一切,恐怕还是来自我对他的了解。
除了自己的家人,我很少能称得上了解谁,裴潜是那为数不多的一个。
他少年即有盛名,人人说他行为举止合乎规范,堪称君子。不过鲜少人知道,他是个喜欢自在性情的人。他有抱负,想像一代名臣那样在朝堂挥斥方遒,所以他苦读经史策论;他也想像一代名将那样驰骋疆场,所以他跟武师自幼习剑。
诗赋棋艺,阔论清谈,人们眼中的季渊公子,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所以,他应该做的事很多。他的父亲不喜欢他从军,就应该从文;他和我的婚事危急家族,就应该悔婚另娶。如今也一样,裴氏与吴氏交好,父母家族又在扬州,他当然应该效力帐下。
这当然是我的推测,可今日看到吴琨的做派,连我这个妇人都觉得此人气候不足。他对裴潜拉拢又防备,其中微妙,裴潜比我更清楚……想着这些,我亦自嘲。我当年也自负我了解裴潜,所以当听到他悔婚的消息,我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我们之间的情义看似牢不可破,而当风雨刮来,它却像长久养在室内的花朵,娇嫩的茎叶顷刻摧折。“今日那军曹说,雍都来了人,吴琨何时会去谈?”阿元问。
我叹口气,摇摇头:“不知。”
我无比想念雍都。那里,虽然每日对着郭夫人的指东说西,还要担心着魏?嗷故悄母隼掀シ蚋?痕叭??蹋??一褂斜鸬幕崛梦艺穹艿亩?鳌1热缟?猓?热缥痕啊??氲侥歉雒?郑?也唤?錾瘛k?诼逖簟t诼逖舾墒裁矗?br>还有那个“马奎已至”,至何处?洛阳么?我忽然想到下车时看到的人,心底一动,莫非……
“要是能快些回去,就好了……”阿元的声音已经迷糊。
我应一声,慢慢闭上眼睛。
手放在小腹边上,我的肩膀抵着阿元的手臂。淡淡的体温,让我努力地将身旁的人想作记忆中的模样……此时此刻,他也在想着我么?
魏安无论做什么,画图总是必须的。
韦郊讨来的纸都给了魏安。一天过去,两天又过去,魏安一直在画图,对院子里的木料熟视无睹。黄叔忍不住,说要先把那些原木锯好,魏安却说不必。
“急什么,磨刀不误砍柴工。”韦郊慢悠悠地说。
来探望我们的人,除了裴潜,还有崔?。
照事情看来,如果不是他那日在吴琨面前称赞魏安的马车做得好,魏安也不至于被吴琨拿马车来羞辱。
所以他来的时候,阿元、黄叔和韦郊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但是崔?显然不在乎,魏安也显然不在乎。
魏安将自己的图在崔?面前摆了一堆,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埋头讨论。
“二公子真是。”阿元不满地说,“跟那小人有什么可说的,如今倒真像要一心一意给吴琨造车。”
韦郊用石杵“铛铛”地捣药,一边捣一边悠悠道:“说不定,四公子是想马车做得好了,吴琨一高兴就会放了我等?”
这些话说得够大声,可是那两人全似充耳不闻,阿元和韦郊一副悻悻之色。
七日之后,魏安的图终于画好了。他先交给士卒几块木板,让他们拿去按图打制金件。而后,就开始对着院子里的一对木材画画量量,定好之后,几人开始锯的锯,刨的刨,动手造车。
我无事可做,只能在一旁看着,守着水碗,谁渴了就递上水。
而魏安设计之事亦有奇效,三日之后,那些木料拼拼楔楔,已经能看到一个大致的架子。
劳作的乐趣,有时并非在结果。日头西斜的时候,众人擦着汗,人人脸上都有几分得意的神采。傍晚凉快,我们几人也不讲究太多,就在院子里坐着木料用膳。吃完之后,一名士卒来收碗筷,阿元正要将食器递去,才抬头,忽然低低地惊呼一声。
“嘘!”那人连忙示意噤声,片刻,向公羊刿一笑,“公羊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