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不掏银子记不住今儿大爷您的教诲。”
林楠摇头失笑,道:“若是几句话就能绝了人的赌性儿,我便成了圣人了,我还没自大成那样——他们不过是捧捧咱们家的场罢了,当真你就输了。回头令人将银子送他们家去。”
李资闻言,笑容微敛,这个人,脑子分明比任何人都要清醒,那之前的种种,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人渐渐多了起来,漕帮管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餐后,那些水性惊人的汉子活动活动手脚,又开始陆续下水。
地上的方格里,渐渐添上了新的东西,林楠等四人也没闲着,因为有卷宗账簿等陆陆续续从各处送了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旭揉着酸痛的脖颈从卷宗中抬起头来,苦笑道:“阿楠,你觉得这些东西有用吗?官船出事,不过是月前的事儿,便是你能查到这里每一块砖瓦的出处,又有什么用?”
他手里的,是一份扬州近几年修建房屋的资料,某年某月,某人在某地修房几间、用时几月、用料几何、花费几许,买的是何处的砖瓦,用的是哪里的匠人等等,同样的卷宗,桌上还堆了厚厚的一摞。
林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弄到这些,已经殊为不易,但是这些东西能有什么用?便是查到十年前某个顽童在这里丢下了一片瓦,同官船被劫又有何关系?
林楠笑笑,正要答话,李资道:“也不是全然无用,十万斤的东西,不是几只小船就能运走的,只要有这么一艘船在河道里,不管它有没有在码头停靠,有没有运货上岸,总会有迹可循。”
他手里的,是漕帮内部的账簿,记载着每日码头上往来的船只,以及出货入货的详细情景。码头的规矩,若有东西要运,先与漕帮的负责人谈好总价,末了负责人安排人去搬,按件儿发牌子给钱,漕帮赚取的便是其中的差价,是以每艘船的东西重量大小件数,上面都会有记载。
李旭问道:“那你看出来些什么没有?”
李资摇头。
这里面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且又是些简单的数字,要从中找到可疑之处谈何容易?且这还只是扬州一处的,听管事说,其余地方的也在送来,这样的查法,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且还不知那根针到底是何等模样……
贺明德放下手里的账簿,迟疑了一阵,还是开口道:“下官想要回城一趟。”
见几人抬头看他,苦笑道:“下官身为扬州府尹,总不好长离扬州,且蔡大人那里,总不能一直晾着。”
一则他是地主,不能如李旭一般撒手就走,二则蔡航现今占着他的府尹办差,他也不放心。
“再则下官还可以在那几个死者身上再使使劲儿,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若是能知道他们是被何人所害,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了。”
林楠点头道:“贺大人言之有理。不知贺大人何时动身,准备走路还是陆路?我也好让人准备车船。”
贺明德道:“事不宜迟,我想尽快动身,林公子看什么便宜便安排什么好了。”
那就是说越快越好了,林楠道:“那就坐船吧,既快捷又舒适。”
招人过来吩咐了下去,不过片刻便有人划着小船过来,贺明德拱手告别。
贺明德一走,亭中的气氛微微有些沉闷,不管他说的多好听,亭子里的人都清楚,他是不看好林楠这边的进展,不肯再在这里陪林楠耗时间,才会回扬州自己另寻他法。
李旭怕林楠尴尬,有心安慰几句,却因林楠神色如常而不知如何开口,索性假作不知,低头看卷宗。
不多时,去查地上那些破砖滥瓦的人终于有了回音,砖瓦上不会有商标,但行家却能大致看出是哪一地的土。小小的簿子上列了七八处地名,每处又有几座或几十座砖窑不等,那些地方已经派了人过去,但路途有远近,短时间内只恐不会有什么消息传来。
林家的人来了又走,李旭起身去查看从河里新捞起来的东西,看有没有什么惊喜,却依旧只见些破砖烂瓦,外加几件破渔网、烂瓦罐。
叹气回座,对低头看账簿的李资道:“老三,你的差事怎么样了?还拖着?”
李资嗯了一声,道:“阿楠过几日便要乡试,等他考完,出了榜,我同他一起回京,到时再向父皇禀报。”
李旭叹道:“若是实在不成,便让于大人上折子请罪吧。说到底,也是他非要拿脑袋做赌,否则再怎的父皇也不会将他入罪……他是个难得的清官,父皇爱惜着呢!”
李资道:“我早劝过他了,只是于大人的性子……”
摇头不语。
李旭叹了口气,又对林楠道:“阿楠过几日就要下场,若是因太过劳神耽误了乡试,便是我的不是了。反正林大人此刻已然洗清了嫌疑,阿楠不若回山上休息调养,这里交给我们便好。”
他自然是希望林楠可以查出真相的,这样他等若是白捡了功劳,但是眼看着林楠的动静虽大,却不过是缘木求鱼,水中捞月,他总不能这样由着他一直胡闹下去。
他先前之所以肯陪林楠在这里白耗着,非是对林楠有信心,而是若林楠找到真凶最好,若是找不到,他也早有成算。
有了先前堂上的事儿,蔡航应该不敢再将污水朝林如海头上泼,他大可将此事办成“误劫官船”:因船上运了十万斤的铜锭,吃水甚深,便有几个少见识的,没认出是官船,以为船上运的是金银,一时动了贪恋,末了发现是里面是铜锭,既没有想象中值钱,更不好运送销脏,一怒之下将东西沉进了水里,因当时是深夜,他们也记不清是哪处河道,是以东西没办法找回……
这样既能破案,又可以将打击面做到最小,只需和林如海商量一下,拉几个他看不顺眼的去抵数便成,还能卖林如海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当然,若是能保住于长笺,那就更好了。
只是此事还要瞒着林楠些,省的他届时犯了书生意气……
只听林楠笑道:“有劳殿下挂心,我也不过是瞎忙乎一阵,权当是散散心了,我后儿便回去,休息两天就出发去金陵应试。”
后儿便回去……李旭笑着点头,道:“合该如此。”
若只是明儿一天,他还是等的起的。
这里虽然简陋,但是比城里还凉快几分,且风景也有几分野趣,他也权当是散心好了。
林楠笑了笑,继续低头看账簿。
李旭见他手上翻的飞快,看账簿倒比看话本儿还马虎,摇头失笑,又拿了方才放下的卷宗来看。
这些东西也不是全然无用,起码看了这许久,他对扬州有哪些个大户是心知肚明了,抬眼见李资也看的认真,问道:“老三是同阿楠去金陵,还是留下来帮我?”这个老三也是个死脑筋……
李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的差事便是送阿楠去乡试,自然是去金陵。”
李旭心情大好,口里惋惜了几句,起身道:“看了半日的卷宗,头昏眼花,我要出去走走,你们可要同去?”
李资摇头道:“这里总要人看着,二哥自去罢!”
李旭笑道:“如此也好,待我给你们带新鲜的莲蓬回来吃。”
挥挥手带了人走远。
林楠沉吟道:“二殿下来了不过半日,便知道这附近有荷塘……”他似乎有些小看了这位二皇子。
李资嗯了一声,道:“我这位二哥自幼最爱莲花,知道这个也不稀奇。”
“三殿下。”
李资抬头:“嗯?”
林楠揉揉额头,道:“三殿下,你……”
林楠唔了一声,才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头也不抬的和我说话时,说的都是谎话?”
李资顿时无语。
林楠奇道:“只是据我所知,二皇子殿下的确自幼喜爱莲花……”李资到底在哪一句上撒谎了呢?
李资扶额:“……你想多了。”
林楠笑笑,放过此事。
他也不过顺嘴一说罢了,他不是爱穷根究底的人,李资和李旭之间的事儿,他懒得过问,笑问道:“你猜贺大人回扬州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做什么?”李资想了想,道:“想必是去山上探病?”
林楠毫不奇怪李资能和他想到一处去,失笑道:“那三个在一处,都能演一出《三国》了。”
一开始,蔡航将矛头隐隐指向林如海,李旭想以此为籍向林家市恩,而同林如海绑在一条船上的贺明德,对林如海没有上进心一直颇为无奈,蔡航能帮林如海挪挪窝儿,他却是乐见其成。
待林楠逼的蔡航动怒,直接将黑锅朝林如海头上扣,顿时李旭也好,贺明德也罢,都慌了手脚,矛头一致转向蔡航,同林楠一起,将蔡航狠狠打压下去。
待到了此时,谁也不敢将事情扯上林如海之后,形势便又有了变化:蔡航和李旭都是奉旨来查案的,在此事上他们的目标是相当一致,那便是“结案”,漂漂亮亮的结案。这却是贺明德最不想看到的,官船是在扬州捞出来的,他们要结案,无非是从扬州抓几个人顶罪……他是扬州的知府,治下出了这种事,他便是不问罪,仕途上也别想再进一步了,如是这样,还不如将整个漕帮都牵扯进去。
只是这两个,都是受了皇命的钦差,且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二品总督,他一个区区四品知府,便是一个也顶不住,更何况是两个一起?现如今见林楠也靠不住,他便只剩了一条路可走:向林如海求援。
李资摇头道:“这位贺大人,也委实太急躁了些。”
林楠眨眨眼:“额?”
李资道:“他若肯多等一日,事情自然能迎刃而解,偏还要去山上碰一鼻子灰。”
林楠自动忽略他前半句话,笑道:“殿下却错了,贺大人是父母官儿,我爹对他客气着呢,绝不会让他碰一鼻子灰,顶多灌他一肚子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