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了,到时候上头的人死不死的不知道,但是你是一定要死的!若真有不要命的,可尽管去告!
大家谁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可谁知早上一觉醒来,就发现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一正六品管河通判踉跄入狱,当其他官员得知消息时,人也抓了,家也抄了,罪也认了,人证物证也具已齐备,就剩下是流还是杀的判决了。
管河通判虽只是一个正六品的小官,但是却绝不可让李资破了这个口子,是以河道官员齐心协力开始抵制,从委婉求情,到威逼利诱,最后一些级别低一些的官员河工开始集体“生病”——品级高些的反而不敢,一是身娇肉贵,不愿做出头鸟,二是怕自个儿若也“病了”,李资会更加为所欲为。
李资敢发难,便已经算到他们会有这一手,这一招对旁人或许有用,但他是皇子,一不怕丢官去爵,二无上进之心,只怕就算李熙亲自来处理,也未必比他更横,这些人想和他硬碰硬,却是打错了主意。
第一天以有人告发为名,将“病了”的官员中官位最高的一人直接抄家入狱,第二天依旧还是有人告发,再抄两人,到了第三天,所有人整整齐齐的回到了衙门,该做什么做什么。
河道上也被这二愣子行径整怕了,好在李资只抓了那三个便再无动静,便也就暂时消停了下来。
不想没过多久,更出格的事来了,被抓的那三个人的宅院、外室、店铺、别院等等被一一查封抄捡也就罢了,李资连人的父母、兄弟、岳父、妻兄、姨丈……甚至是七房小妾的表兄之类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揪了出来,将家财抄了个一干二净。
这下可是捅了更大的马蜂窝了,之前还只是不想被李资破了口子,现在却是怕他牵连太广——这样牵扯下去,他们之中还有谁是清白的?别说他们,连朝中大臣都急了——河道的银子,他们多多少少的分了一杯羹,不然河道上那些贪官岂能逍遥这么久?
官司直接打到了御前,弹劾李资的折子比当初弹劾蔡航的还多,大殿上吵的不可开交,一说三殿下牵连无辜,引的民怨沸腾,一说这些人既用了修河款的银子,便算不得无辜,还有一些和稀泥的,说被污的修河款当然是要追回的,三殿下行非常之事也情有可原,但是不宜牵连过大云云……
最后还是林如海站的腿软肚子饿,见他们还吵个不休,不耐烦道:“这还不简单,先抄了再说,房产土地店铺在官府皆有备案,若是在和犯官扯上关系之前置备的,再还给他们就是。”
当即便招来许多人严辞反驳:“若他们在此期间自行发家,或是有人相赠财物,岂不是要凭白受屈?”
林如海淡淡看了说话那人一眼,道:“好啊,谁送的查谁。”
一句话出就像向油锅里浇了一漂水,立刻炸开了锅——谁送的查谁,开什么玩笑这是!这、这这还了得?简直是岂有此理……总之个个都在说话,却偏偏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大声驳斥林如海。
他们自顾自的愤慨,却无一人出头,支持李资所为的一拨官员顿时得了意,连声附和,谁知林如海忽然话音一转,道:“不过,如今最要紧的,还是修防筑堤,此事若是牵连太广,工程未免要有所延误,还是当劝劝三皇子殿下,要着眼当下才是。”
延误工程?一个通判的小妾的舅舅会耽误什么工程?站在朝上的,有几个不是人精,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牵连可以,但是向下尽管牵连,向上就不必了!还有什么叫着眼当下?那是说以前的事先不管,只要不再被抓住手脚,就这么着了吧……
顿时一拨人看林如海的眼神都变了:敢情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清高书生,分明也是个和稀泥的!不过,这一手稀泥和的还不错,几拨人都得到了满足——李资的所作所为被肯定了,连解决后患的法子都给了,怕牵连的也得了定心丸,不担心以前的事被牵扯出来了,直接皆大欢喜……
本来一直在台上看戏的李熙,见吵的热闹的朝堂被林如海三句话搞定,现在一个个都眼睁睁的盯着他,就差在眼睛里写上:就这么着吧陛下……一时有些傻了眼。
李熙还是第一次在朝上遇到这种吵架不用他出头,就自个儿先吵出个结果来的事儿,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大眼对小眼了一阵后,李熙干咳一声:“这就这么着吧!”
反正他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就这么着吧……
于是准备退朝,谁知林如海又说话了:“三殿下在河道上抄捡的财务巨大,臣预备派人过去清点处置,但有一事不明,还望陛下明示。”
“哦?林爱卿有何事不明?”
李熙颇为奇怪,清点脏款这点儿小事,他堂堂一个户部尚书自个儿办了就成了,还向他请示做什么?
只听林如海道:“先前三殿下有言,如有告发者将重赏,臣不知,该拿出赃物的几成作为赏赐?”
几成?!
这句话一出,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大殿顿时掀起更大的风浪:开什么玩笑,重赏重赏,对那些民夫来说,给几两银子不就是重赏了吗?拿账款的数成来赏,这也太、太太不像话了吧!
要真这样个赏赐法,他们以后岂不是要日日心惊胆战,怕被身边什么人出卖了去?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只能卯足了劲儿的在规矩国法什么的上面抠字眼,这下,连方才和稀泥的也不和了,直接旗帜鲜明的站在了林如海的对立面。
虽被人众口一致的指责,林如海脸上也没见多少表情,淡淡道:“虽不大和规矩,但是事关河工,关乎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如果不用重赏,让这些蛀虫不敢在为所欲为,若再修出一滩烂泥来,算谁的?”
众人松了口气:也就是说,这一招只在河道上用啊!早不说!
于是一大半的人改了口:“臣附议。”
李熙越发无语:“就这么着吧……至于几成,林爱卿你自己和老三商议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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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上的事儿,传到河道,对有些人的打击是致命的。
——被举报的,一夜之间,连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被抄的一贫如洗,一家老小连可投奔的亲友都没有,窝在破屋檐下乞讨度日,偏他们以往太过嚣张,花用的又是河道银子,是以连乞讨都被人嫌弃,尤其有因为水灾而沦落的,更是对他们恨之入骨,可以说是见一次打一次。
——而举报的,一夜之间,风光无限,搜出来的山一样的银子,虽只有半成是他的,但也足够他躺着吃十辈子,因他是第一个举报的,李资还将抄来的一栋大宅送了他,并给地方上发了狠话,若是让他发现有人报复此人,地方官儿先滚回去种地去云云!
看着这般景象,有跃跃欲试的,更有战战兢兢的,幸好陛下说了,要着眼当下,也就是说只要以后的工程不再被抓到把柄,他们就还有活路可走,若非如此,只怕河道上的官员和河工,要潜逃一大半儿了。
幸好此事过后,李资果真没有再生事胡乱抓人,却又出台了新的政策,即林楠曾说过的,各司其职,分工明确的责任制,河道上的官儿们照例还是阳奉阴违的抵制了一阵,却被李资用血腥手段镇压了下去,严格按新定的规矩来,杀了一批,抄了一批,撤了一批,局势才慢慢平稳下来,现在也算是走上了正轨,河道上的风气也为之一清。
林楠静静听林福用敬佩的口气说起此事,说万万也想不到三皇子有如此魄力,如此手段云云,心中莫名的涌起一丝骄傲,一丝酸甜。
联想起之前李资的信件,他自然猜到所谓的第一个举报者,必是李资布下的细作无疑,林楠虽不知河道的具体情境,却也能想象,李资的日子并不轻松。
河道官员和其他地方官员不同,地方官的位置有的是后备人才,换掉一个还有一百个等着上任,但是河道官员不同,这些人世世代代都是河工,有一身的治河本事,他们若当真一起撂挑子不干,后果别说李资,就连李熙都不愿意承受。
是以李资看起来虽既横又狠,但实则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谁能动谁不能动,谁该拉拢谁可以打压,费尽心思的平衡局势,暗地里不知化解了多少危机,甚至私下里找人放出“三殿下也就是来混个政绩,他到底皇子,能在河道上呆一辈子?咱好好的哄着,等忍过这一阵,这河道上,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这种话来,才没让河道上最终闹起来,慢慢赢得了如今的局面。
林福的故事讲完告辞离开,林楠便开始写信,将最近的事儿略略说了些,最后道:“殿下那边形势颇为复杂,我的一个学生于此似乎十分擅长,殿下若有需要,等他过了殿试,不妨拿去一用。
“另,那两只大老鼠,你既打了一只,另一只就留给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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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试过后,林楠日子才真正逍遥起来,功课除了每日的练字,几乎都放下了,也就闲来凭着兴趣翻翻书。
林如海也懒得管他,在他看来,四书五经这种东西,原就是用来谋取富贵的,现如今既然用完了,还死抱着不放做什么?看那个倒不如看看佞臣传什么的来的实在。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会试成绩下来,林楠不出意外的是会元,照例请酒庆祝了一顿,等热闹完,已经是数日过去了,再然后,便接到许多“同年”的帖子,约着出去或登山或游园或赏花。
会试成绩一下来,不光林楠,但凡中了的,全都松快下来,虽后面还有殿试在等着,但是殿试一般不黜落贡士,只是重新分定出等第名次,且只考诗词歌赋一项,这一项可不是一时的用功就能有所增益的,是以干脆都放下书本,开始拓展人脉,为日后的官场生涯贴砖铺路——不用说,林楠这个尚书之子,自然是他们拓展的首席目标。
林楠也不矫情,除了实在无暇□□的,能去的都去了,甚至他自己也在郊外的园子办了几次诗会。只是他去是去,诗却是不做的,那些人也不敢过分挤兑他——想想那些挤兑过林郎的人现在是什么下场,谁还有这胆子?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殿试之期,林楠入宫虽不止一次,但进殿却是头一回,各种繁琐的规矩之后,终于各归各位,等李熙进殿,又是一番叩拜,李熙出言勉励一番,于是再叩拜一次……
林楠磕头磕的都麻木了,想着以后一定要谋个外差,省的一天到晚跪来跪去的。
好容易坐回蒲团,等着李熙出题,却听李熙开口道:“林郎。”
林郎?这是什么题?林楠眨眼,听到身侧传来颜逸的低咳,这才反应过来,忙起身下拜:“陛下。”
“行了,你腿脚不好,就别跪了。”李熙起身,缓步走到他身前,笑道:“月余不见,你气色倒还好。记得去年也是三月,你初次入宫,朕让你陪朕的儿子们读书,你说怕他们耽搁你考科举,满心的不愿意,朕只好给你找了个先生教你读书。你也算给朕争气,不出一年就以解元、会元的身份,一路考进了朕的怡和殿……你说,可有什么想要的,朕赏你!”
这是什么节奏?闲话家常?
林楠看看周围眼睛瞪得几乎要鼓出来的考生们,眨眨眼道:“要状元可不可以?”
李熙笑骂道:“混账小子!到了朕这里还想着投机取巧!也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换一个,若再这般不靠谱,回头我让你老子罚你抄一辈子的书!”
额,不是要送个状元给我啊!
林楠想了想道:“学生想求一个恩典。”
李熙嗯了一声,道:“你说。”
林楠苦着脸道:“陛下可否下旨,过了今日,赏以后我再不用写应制诗了?命题作文太伤脑筋了。”
李熙摇头失笑,道:“去年在宫里,你不肯联诗,前些日子,听说你又拒写限韵诗,而今你连应制诗都不肯写了……罢了罢了,朕也不逼你,也别过了今日,今儿朕就不让你写诗就是。”
“啊?”林楠这次是真的苦了脸:不要吧!
李熙忽然想起去年林楠建议他以策论取仕的时候说过的话——好歹先等他考完再改,不由再次莞尔,道:“放你在这里同他们比诗词歌赋,实在太欺负人也……这样罢,一样的题,旁人写诗词,随你写什么,只是若是你觉得其他不能胜人一筹,依旧以诗词取胜,那什么不写应制诗的话,朕就当你没说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