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一听老黄两个字,心里便是咯噔一下:“说什么?”
来人道:“说,说昨儿晚上接到老爷您约定的信号,就赶紧把船沉了……这会儿已经赶回来,问老板您有没有事……”
汪老板顿时觉得一阵天昏地暗,牙齿抖得咯咯作响,半日才说出话来:“你说什么?船、船、船……船怎么了?”
“船沉了啊……”
汪老板一口鲜血喷出,瞪大了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船,沉了……
盐,没了……
他的全副家当,都化成了滔滔江水……
留给他的,只有拿盐、拿房子、拿店面抵押借来的一屁股的债……
就是卖儿卖女,也还不清啊!
看到他这幅模样,一众人不免升起兔死狐悲之心,吩咐人找大夫的同时,也心生警惕——说是看了约定的信号沉的船,也不知是巧合还是……
顿时冒出一身冷汗,正要令下人去传急信,忽然又有脚步声催命般的响起:“老爷,老爷,不好了……”
这次的消息丝毫没有出乎众人的意外,依旧是船沉了……
又一艘船沉了……
而后是第三艘、第四艘……
已经没有人去试图传信,因为现在即使传信,也没有用了——这些船都不是刚刚才沉的,事情都出在昨儿晚上或今日凌晨,只不过消息今儿才传到罢了……
半个时辰之后,厅中几乎没有一个能站得起来的人,一个个失魂落魄,恍如一群丧家之犬,有人嚎啕大哭,有人捶胸顿足,有人老泪纵横,也有的麻木呆滞……
“完了,全完了,全完了啊……”
“我好恨啊!我好恨啊!我好恨……”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若是规规矩矩当了正经的盐商,虽然挣的少了些,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啊……”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报应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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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楠睡了午觉起来不久,便盐署见到了联袂而来的欧玉泉和王会长。
刚刚梳洗过得林楠,穿一身宽大飘逸的儒服,透过腾起的水雾,看那白衣黑发,和清美如同西湖山水般的容颜,浑不似凡人,林楠捧着茶杯暖手,低头嗅了嗅茶香,却一口不喝,淡淡问道:“想说什么?”
欧玉泉狠狠盯着他,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让我死也死个明白……盐署里卖的那些盐,是不是我们的?”
林楠摇头失笑,道:“这话说的……盐署里的盐,自然是朝廷的,不过你若肯花钱来买,说是你的也无不可。”
欧玉泉怒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盐署中原本有多少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那些盐还在船上,你敢派人去弄沉那些船?”
林楠摇头道:“看,又说错话了吧?弄沉那些船的,不是各位老板自己吗?没人说在河边放几枚烟花犯法吧?”
欧玉泉伸出颤颤的手指指着林楠:“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林楠轻轻嗯了一声,淡淡道:“没错,是我,那又怎么样?”
他此刻也懒得装模作样,不再是一口一个本官了。
“你……你……”
“自己太笨就不要怪别人,”林楠淡淡道:“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居然把盐装到船上……也不想想,河道上,那是谁的天下。”
欧玉泉一口血喷了出来:“漕帮……”
他只想着只有盐在水上,才能威胁林楠,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却忘了,河道,那是漕帮的天下,而漕帮,向来唯林家马首是瞻……那些盐要运上船,瞒的过谁也瞒不过漕帮,以那些人的手段,只需在半夜迷晕了船上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将盐掉包,若是有内鬼在,就更容易了……
可是现在他就算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也拿林楠没法子,那些被掉包的“盐”现在都已经被沉倒了水底,再也不可能重见天日,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他猛地想起一事,瞪向王会长,道:“我记得这个主意,是王会长你出的吧?”
王会长淡淡一笑,道:“所以公子爷才说,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径直从他身边越过,大大方方的站到了林楠身后。
欧玉泉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你、你……”
林楠淡淡一笑:“没读过三国吗?庞统巧献连环计……活学要活用啊!”
“难怪你能凭空变出一仓库盐来,难怪盐署的盐怎么也卖不完似得……原来都是你!你……”
林楠淡淡道:“欧老板真是天真的可以,我父亲在扬州任职十多年,怎么可能在盐商中没有安插人手?前年杀了一拨儿,今年又杀了一拨,要乘机扶持个把人起来,也不算太难吧?”
他爹杀人,怎么可能半点儿针对性都没有?他爹借着耶律良才之事,刚宰了前一任的会长和会长候选人,才送了王会长上台。
又道:“你想知道的事,想必都已经清楚了,我就不多留你了。”
忽而一笑,道:“不过,我很好奇,你出了这个门,该朝哪个方向走呢?你花了你们家主子那么多钱,天下之大,不知道可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欧玉泉顿时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刘湘,那个刘湘……”
如果王会长是细作,那刘湘呢?那自己抵押的东西呢?刘湘答应自己三年之内绝不去动那些产业,只要他按时还清欠款,就将东西原封不动的交还给他,可是现在、现在……
林楠淡淡一笑,打破他最后一个妄想:“我可不认识什么刘湘,不过,我是讲信誉的人,你看,我说要让你们将吃下去的,一粒不剩的给我吐出来,就真的吐出来了吧?所以,欧老板和那个人的生意,自然还是作数的,那些田庄、酒楼、园子……我会一一派人接收……”
话音落,欧玉泉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虽然还醒着,但是整个人身上连半点活气儿都不见了。
林楠招了两个衙役进来,吩咐将人关到牢里去。
颜逸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戏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直到现在才道:“这不太好吧……”这欧玉泉也不算犯法,拿什么罪名关他呢?
林楠耸耸肩,道:“罪名啊,审审不就有了?”
又道:“嗯,时辰也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颜逸茫然道:“先生这是要去哪儿?”
林楠诧异道:“当然是回京啊,还能去哪儿?”
颜逸啊了一声,道:“先生这就走?”他很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家这位先生,一路上优哉游哉的晃了十几天才晃悠到,谁想才到了不到两天的工夫,就三下五除二的将让他焦头烂额几个月的问题解决了个一干二净,在然后……就要走了?
林楠瞥了他一眼,很是不屑道:“不走留在这里陪你过年啊?”
颜逸道:“可是……”路上晃了十几天,结果到地方才两天就回,这也太……
林楠冷哼道:“可是什么?如果剩下这点手尾都要我来解决,还要你这个学生做什么?”起身出门。
颜逸无奈苦笑,跟着送到门口,欲言又止。
林楠看了他一阵,笑道:“可是觉得我行事太过张狂,要劝我收敛一二?”
颜逸点头,郝然道:“既然先生知道学生的心思,想必是学生多事了。”
林楠笑道:“我一向认为,有两种人,行事张狂些反而更让人放心,一是皇子,二是才子……我正好可算得上是个才子——当然,不管哪一类人,张狂到没边儿就是自寻死路了。”
四下望了一圈,诧异道:“那个家伙呢,怎么这个时辰还没过来?”
林全牵了马过来,道:“他让我转告大爷,说,有船不坐,傻子才骑马……还说京城再见。”
林楠咬牙骂道:“呸,不晕船有什么了不起的!”
林全很认真的点头道:“是的大爷,不晕船真的没什么了不起的!”
林楠气的没言语,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马儿轻嘶一声,冲了出去。
……
来时不情不愿、不紧不慢的林楠,回去的时候却是快马加鞭,只数日就赶到了京城,可是一到京城,听到的却是李资刚刚下江南的消息。
林如海轻描淡写道:“你从江南传信过来,让户部派人去取钱收帐,三殿下不知怎的得了消息,来拐弯抹角的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所以我也拐弯抹角的告诉他,你已经在路上了……想必我的话说的太委婉,他以为你在去庄子窝冬的路上,就向陛下讨了差事,跑到江南算账拿钱去了……”
林楠听的目瞪口呆,看着他爹,半晌没能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