偲偲死后,韩云霄一直后悔当初没有坚持带她走或给她看病,这样想着的时候便记起那晚看大夫的事,不知是想重温那一晚的情景还是好奇心使然,他在某一天夜里又去了那家医馆,和老大夫无意中聊起来时,那大夫竟说起曾经半夜接待了一个蒙着面的小娘子,不知是不是哪儿偷了汉子有了身孕,吓得方子也不拿就跑了,他追出去的时候,的确见那小娘子身边跟了个男人。睍莼璩伤
“她怀孕了。”
韩云霄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样的表情,只是弄不明白偲偲的孩子是谁的,她是自愿的还是被强.暴的,这一切如魔咒般困扰着他,总觉得一天不解开,他就不得安宁。
今天晚上看着梁允泽,想起那次在城门口有些莫名的托付,突然意识到孩子的父亲也许就是他,而他之所以勃然大怒到不惜当众侮辱端柔并违抗皇命要悔婚,不正是因为得知偲偲死了么?难道说他对偲偲……
想到这些,云霄心里一阵激动和愤怒,但这样的情绪很快就散了,偲偲已经不在人世,他追究这一些,又有什么用膈?
光阴如梭,偲偲带着鹤鹤初到南疆时,鹤鹤还是三个月大的奶娃娃,一转眼她来到这个城镇已经一整年。
又逢一年中秋节,鹤鹤已经会走路会喊娘,而偲偲也在街上开了家念雪胭脂铺。
因为她卖的东西好用又便宜,从她是年夏天开张到中秋短短几个月,就几乎抢走了整条街上其他胭脂铺的生意。可是城里人却并不知道,念雪阁的主人,正是街尾那个年轻的小娘子脂。
偲偲之所以隐匿身份来做生意,就是晓得做生意少不得抛头露面,万一将来生意做大了传扬出去,总免不了不必要的麻烦,而除了妈妈芳雪,她根本不想再让曾经有过往来的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南疆之所以让她觉得安心,也是因为这里的人都不知她的过去,某种意义上,的确是一种新生。
不过店里的生意她总要来照看,更何况雇佣了小工,这逢年过节的自然要来打赏,从前金梅楼金梅堂不都是做生意么,跟着芳雪自小耳濡目染,个中门道规矩差不了多少,灵活运用便是新的生意经。
至于家里,为了方便出门张罗生意,偲偲也为鹤鹤请了一个奶妈来照顾,奶妈是敦厚的老实人,并不知道偲偲就是念雪阁的老板娘,总之偲偲将两边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一切都在她自己的计划之中。
这天既是中秋节,偲偲早早提了月饼来店里分派给伙计们,此外还包了红包,看着伙计们高兴,偲偲心情也大好。如今她不仅能赚钱养活自己和鹤鹤,更让这些人也都有一份营生,虽然不敢觉得自己有多伟大,可些许的骄傲和成就感还是可以有的。
夜里一波逛庙会带来的客流散去后,偲偲便叫伙计们准备关门歇业,让他们也赶回去吃口团圆饭,可正当众人收拾东西时,外头乌泱泱地来了一伙人将店门堵死。
几个伙计都是当地人,一眼就认出了来者,便凑到偲偲身后告诉她:“都是街上几家胭脂铺的,老板娘小心,怕是要闹事。”
果然几个为首的人一副掌柜老板的模样,但却个个是五尺男人,将店堂上下打量后,便来细细地看偲偲,自然难得见这么美的女人,个个眼里都放了光,但很快意识到自己来做什么的,便干咳几声后大声问:“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奴家正是,不知这位大爷要买什么东西。”偲偲大方地应答,说得一口地道的方言,一挥手,示意伙计们开工。
“呵呵,你这里有什么东西可稀奇的,我们这几家店里卖的胭脂才是上好的。”那男人哼哼道,“你这铺子里东西卖得太贱,搞得那些娘儿们都不来光顾我们的铺子,这买卖是要讲规矩的,你故意压价算什么名堂,今天大爷我倒要和你好好理论。”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向边上的架子,说到火大之处,竟一抬手就撸下了一架子的胭脂水粉。
“阿近,算账!”偲偲却高呵一声,让伙计拨算盘,“这位爷撸下的东西,他是都要了吧。”
外头一阵哄笑传来,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念雪阁外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百姓,如是偲偲反更不怕了。
从前在金梅楼也没少见过泼皮无赖,金梅楼善待乞丐却绝不姑息流氓,而妈妈芳雪每每表现得很强势,更告诉过偲偲,来闹的人多半心虚,只要你把脚跟站稳了,就绝对能压过他的气势。
“什么,叫我付钱?疯了吧你!”那男人怒极,挽着袖子就要上来对偲偲动手,却被同伴拦住了,那一个还算客气,对偲偲道,“老板娘你有你做生意的道理,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你这店新开张才几个月,就压低价格破坏了这条街上几十年的规矩,今天我们来找你是说道理的,也希望你听一听。”
偲偲冷笑道:“规矩是人定的,能定就能破,不破不立,你们墨守成规几十年,又得到了什么,不是被我这个新手抢走了生意。”
“臭女人,你别得意!”那一个暴脾气地又叫嚣起来。
偲偲不以为惧,反指着自家店里的东西道:“这位掌柜的别动气,您若能叫出我这儿所有物件的名称,念雪阁明天就关张。”
“呸!老子做了十几年生意,还会不认得这些。”那男人骂一句,走到一边去,可是细眼一看就傻了,偲偲这里的东西花花绿绿各式各样,光盒子就十几种,此外很多东西都是他从没见过的。
偲偲见他发愣,便笑道:“开铺子前奴家就把咱们街上的脂粉店都逛过了,你们的东西又贵品种又少,女人哪有不爱好看的,可统共就这么几件东西,每个人出来都一样的妆容,那做妆还有什么意思?女人家真正要用的东西可讲究了,整套妆容包括妆粉、胭脂、眉黛、唇脂、面饰,还有染甲,可不是几盒胭脂那么简单的事。而光一个粉,就有铅粉、紫粉、珍珠粉、干粉、水银粉等等,就算是胭脂,最普通的红蓝花胭脂、绵胭脂、金花胭脂、花露胭脂、玫瑰胭脂你们又有几种?”
偲偲这一席话说得流畅干练,从她柔亮的嗓音里出来,更是有几分悦耳动听,光那数粉数胭脂就叫人目瞪口呆,外头竟是叫好声鼓掌声此起彼伏。那几个老板也是傻了眼,他们左不过是守着祖上留下的产业做下去,再不济也能混个日子,并没有想过真正做好什么,如今被偲偲抢走生意影响了生计,当然就急了。
“就算你有这么多,也不能压价,就是京城天子脚下做生意也是这个规矩。”那个暴躁的男人愤愤不平,咬牙切齿地看着偲偲。
“你们的胭脂成本又有多高?不过是欺负女人家的钱好骗。”偲偲厉色道,“我这里的价格合理公道,现在这些东西便宜,来日做出精贵的东西,我也会卖高价。做买卖讲究童叟无欺,我是和客人做生意,不是和你们。梁国律法没有规定同行卖货必须一个价,你们若不服,尽管去衙门告我。可你若要砸了我的生意,我也不会忘了南疆还有青天老爷,梁国还有律法主持公道。”
“臭女人,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也不问问大爷我在这地界是什么身份。”那男人真的没耐心了,再不管同伴的劝阻,吆喝自己的手下就砸铺子。
可偲偲却冷冷一笑,再喊阿近拨算盘,砸了的东西回头都跟这男人算账。
此言一出真正激怒了那夯货,竟涨红着脸直冲向偲偲而来,几个伙计本想为偲偲挡一挡,奈何身形瘦小被这男人一把就推开了,眼看着那蒲扇大的巴掌要挥在老板娘身上,突然一道玄色身影闪过,那男人的手竟被高高地遏制住了。
“霍先生!”人群里有人喊出声,众人才认清来者是智和书院的教书先生,谁也没想到平素温和亲善的读书人,竟也敢来阻拦是非,英雄救美。
“贵公子就要上京赶考,您若叫他知道父亲做出这等蛮劣之事,该如何是好?”男子温和地笑着,缓缓松开了那男人的手,说,“何况将来公子若中第,朝廷会来调查家中背景,今天的事老板娘若告到官府去,这案底可就留下了,您和夫人一生的心血,贵公子十年寒窗,岂不是都白费?”
想到儿子的前途,那男人顿时偃旗息鼓,愤愤半晌,终是呸了一声后,带人走了。外头看热闹的人随着他们离去也一哄而散,偶有几个妇人上来请男子去家里过节,都被一一婉拒。
“多谢先生相助,本该请先生吃顿饭答谢,奈何店里乱成这样,怕是有一阵要忙,先生若不嫌弃来日奴家亲自上.门致谢。”偲偲谢过又笑着问道,“敢问先生可是在智和书院高就?”
“不才正是,在下霍蛮。”男子彬彬有礼,加之那俊朗的样貌,叫人观之可亲。
偲偲也以礼相待,但眼下要收拾店铺实在无暇招呼,就毫不客气地直接下逐客令,笑道:“公子慢走。”
霍蛮愣了一愣,旋即欣然一笑,却说:“老板娘还未告知芳名。”
一个陌生男人问才第一次见面的女子姓名,怎么看都是唐突的,可应对偲偲那句毫不客气的“慢走”,竟也显得挺自然。
偲偲爽朗地一笑,指着店铺上的招牌道:“奴家念雪,往后还请先生多多指教,今日招待不周,日后上.门亲自道谢。”
说完这一句后,再不等霍蛮离开便先转身往店铺里去,难得一个中秋节却闹成这样,还要伙计们留下帮忙,她已是很懊恼,一边收拾一边反省着,刚才自己是不是太傲了。
可她怎知道,不过那两盏茶的功夫,不仅念雪阁在南疆城彻底扬名,她这个老板娘的厉害也将传得满城皆知。
“一见倾心?”霍蛮负手立在店外,又看了片刻里头的情景,望一眼匾额上的“念雪”二字,才淡淡一笑后离开了。
在这个城镇二十多年了,他好像第一次看见书上所谓的江南春色,而这个人的笑容远比春色更美。
中秋过后,天气越来越冷,这一年因皇太妃抱恙,皇帝推迟了秋狩,直到中秋之后太妃痊愈,方带领宗亲子弟及女眷至围场狩猎。
前一年是梁允泽与韩云霄平分秋色,皇帝欣赏之余,未免对太子平庸的表现有所微词,而上年未行秋狩,故这两年皇后加紧敦促儿子磨练骑射,只盼着他能博得皇帝欢心。但事与愿违,太子勤加锻炼的时候,别的人也不曾懈怠,他终因资质太差、技不如人,是年笑傲猎场的,还是梁允泽。
而众人本以为韩云霄会在今年与之再一较高下,可韩大公子却根本没有参加,且他越来越少在人前露面,性格益发得淡薄冷静。但韩府有先祖恩旨世袭罔替的爵位,有朝中盘根错节的权势,又因人丁单薄,韩云霄便是这个庞大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前途无可限量。随着韩云霄年岁渐长,多少侯门千金想嫁入韩府,但偏偏有韩府家规在前,韩云霄性格淡漠在后,直叫人不敢随意提起。
言归正题,且说此次秋狩太子又没有什么上佳表现,皇帝面上不说,私底下却当着皇后的面训斥过他,直言太子平庸无能,而之前为皇室开枝散叶的美事,此刻却成了他耽于美色的话柄。
话语之中,皇帝提及几句次子,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叫皇后大为刺激,回过头来便狠狠训斥了几个儿媳妇,命她们不许再纠缠儿子,只叫他多多念书,勤加练习骑射,逼得比从前更紧。而太子性格懦弱,也不敢反抗,唯有从命。
皇后折腾自己的儿子别人管不着,可她并不愿就此罢休,似乎为了防范于未然,什么心计都想到了,为达目的,实可谓无所不尽其极。
这一日,礼亲王因被皇帝留下谈话,梁允泽独自从朝中归来,才进门就想往书房去,却有母亲身边的丫头等在了哪里,见了便说:“娘娘请主子过去。”
“有什么事?”梁允泽似不情愿。丫头道:“奴婢是不知有什么事,只知道今儿宫里来了人,是贵妃娘娘打赏的点心,可是人走了后,奴婢瞧见娘娘独自抹眼泪,问了也不说什么,只叫奴婢等着爷回来给请过去。”
梁允泽皱了皱眉,心想最近的确忽视了家人和母亲,也有所不忍,便不再细问转身往母亲屋子里来。
霍氏见了儿子,是更觉心酸,支开下人后拉到身边说:“贵妃娘娘给我捎带了几句话,要我近来别入宫去,我说怎么这么奇怪,不说叫我常去看看她,反不让我去。于是逼着问那人,才晓得贵妃娘娘又在宫里受了皇后的欺侮。你看这天越来越冷,后宫都已经用上了炭火,偏偏短了昭阳宫的供给,贵妃这几天正咳嗽,她的宫女看不惯去理论,却惊动了皇后。皇后带着后宫妃嫔亲自将自己的炭送到昭阳宫,贵妃跪着不敢接受,皇后冷嘲热讽,当着其他妃嫔的面羞辱她,她本就病着,这一跪就病得更重。宫里人却说她矫情,她便更不想我去了平添口舌。”
梁允泽沉默。他是知道的,皇帝对父亲的信任,以及对他这个侄子几近溺爱的喜欢,是足以让礼亲王府上下所有人在这京城里横着走的,可尽管如此,母亲的亲姐姐霍贵妃,却在宫中很不如意,纵然贵为贵妃,尚不如一个低等嫔御。皇后忌惮她欺侮她,素来正直英明的皇帝却仿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当年宠冠六宫的圣恩随着次子被送去南疆而烟消云散,起先有人为此奇怪或惋惜,但时间越来越长后,人们再也看不到霍贵妃一星半点的光芒,便与之被遗忘在南疆的二皇子一样,鲜有人提起。
“娘找我说,想我为您做什么?”梁允泽问。
霍氏道:“你常在宫中行走,那些个管事太监都巴结你,只要你去说几句话,让他们留心照顾一下贵妃,只要别短了她的供给,就算要另花银子,我来给就是了。”
“娘,这件事不难,我去说一句,一定比皇后还管用,可是您觉得这样做好吗?父亲若知道,也一定会怪您太冲动的。”
“不好吗?只是给些炭火让她过冬……”
梁允泽叹道:“这些年任凭咱们家如何显耀,贵妃娘娘在宫里都极尽低调,她身为贵妃,仅次于皇后,本来不该受这样的屈辱,即便是皇后,也不能随便动她。可她为什么事事隐忍,处处示弱?她为了自己吗?她是为了二殿下。”
“这我知道。”霍氏眼红,微有哽咽,“她忍辱吞声,就是怕自己碍人眼的话,会给儿子招惹麻烦,这二十多年来她都是为了儿子而活下去。可是你皇伯伯实在太奇怪,他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偏偏对贵妃和次子如此狠心,这样天南地北地相隔,几时是个头?”
“贵妃娘娘忍了二十多年,就不怕再忍二十年,她必然有她的打算,若有需要你我相助必然直言,万一母亲好心办了坏事,岂不是更辜负姨母?”梁允泽很冷静,挽了母亲的手道,“你看若非她的宫女心疼她去找人理论,皇后又怎么有机会羞辱她呢。她特特派人来告诉你不要进宫,显然是怕你入宫看她,被人指责仗着我们王府撑腰,若再做文章,她的屈辱不是白受了?”
“哎……”霍氏长叹,“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瞧她在宫里受苦,心里就不舒服。我们若也是落魄的,不帮也就算了,可我们这样好,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梁允泽安抚道:“您若能隐忍,就是在帮她了。”
霍氏恹恹地答应着,又与儿子蘑菇了半天,便抓着机会说道:“莫怪娘多嘴烦你,儿女大事亦是我的责任,我也有权过问你。泽儿,如今没人再逼你娶端柔,可不代表你能不娶啊,我们王府还等着你开枝散……”
“三年吧,再等三年,母亲大可以开始为我物色人选,三年后我必成家。”梁允泽跟平静地回答,“只是这三年莫再提这件事,您物色了什么人也不必告诉我,三年后但凡您和父亲觉得好,儿子必答应。”
如此对霍氏而言,已不啻大赦,忙欢喜地拉着儿子道:“娘就等你三年,到时候什么都要听我的知不知道?”
“是。”梁允泽冷漠地答应着,心想也许三年,足够他忘记一个人,若是忘不了,那就用别人来麻痹自己,可这样真的行吗?
不久礼亲王回府,母子俩出来相迎,却见他眉头紧蹙,见了儿子便低沉声道:“跟我来。”
霍氏不敢多问,平素丈夫教训儿子她都不插手,即便要心疼呵护也在事后,但儿子被这样叫去,她总是心中忐忑,许久才见丈夫从书房回来,一边帮着换衣裳,一边试探着问:“这是怎么了,叫你这么烦恼,儿子做错什么了吗?”
礼亲王叹一声道:“你我上辈子不知是积德太多,还是作孽太深,这辈子得了他这么个小子。”
“王爷的话我不明白。”
“最近宫里许多事,皆由皇后对咱们儿子不满意造成的,你的姐姐霍贵妃也颇受牵连,显然泽儿光芒太甚盖过太子,是大大不好的事,偏他完全不知收敛,近年来我没少提醒,可效果甚微。”礼亲王忧心忡忡道,“他若再不知收敛,只怕以皇后为首的太子.党羽就要有行动。届时若闹得天翻地覆,有什么意思。”
霍氏却冷笑道:“她自己生的儿子没用窝囊,就容不得别人的好,这算哪门子道理?她若要闹,索性由她闹去,哪一天皇上大怒废太子,把二殿下接回来,只有皆大欢喜。”
“你胡闹,就是你们这些妇孺口无遮拦,才总平添祸端。”礼亲王训斥一句,见妻子委屈,又道,“我知你心疼贵妃,可你瞧贵妃的行事作风,我们不说为她做什么,至少不能反其道而行给她添麻烦吧。你可要管住自己的嘴,小心祸从口出。”
霍氏悻悻然,但还是说道:“你也别由着儿子在外头叫人埋怨,是皇上非要喜欢咱们儿子,做什么弄得我们死活巴结上去似的,这样皇上也不乐意啊。总之我不会惹是生非,会管好自己的嘴巴,但你也别由着儿子在外头叫人欺负。”礼亲王无奈地瞪妻子一眼,嗔笑道:“你这儿子还能叫人欺负?他别惦记人家,那些人就念佛了。”
霍氏好不得意,洋洋欢喜地笑道:“也不看看是谁生的儿子。”
礼亲王却道:“偏你生养的,却一点不懂他,方才他与我说你又提婚事,他已向你许诺了三年。”
“是啊,只有再等三年了。”霍氏恹恹,“人家都抱上孙子了,可我却还要看儿子脸色。也不晓得他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就成了这样。”
“说你糊涂还不承认,你可知道前年他招惹一个公主府丫头的事?”
霍氏忙道:“那本是个青楼里的丫头,结果被端柔虐待死了,我已经去给她的家人送钱安抚了,当时便做好了,你是知道的。”
礼亲王叹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那傻儿子……哎。”
等丈夫细细将那些事说明,霍氏听得呆住,虽然觉得偲偲身份实在太低贱,可儿子喜欢她也不会讨厌,也不说要娶来做正室,她并非是容不得人的,忙心疼又气愤道:“怪他自己太小心,不把我这个娘当亲娘说话,这事儿若早早告诉我,我能不为他去公主府要人。你那妹子敢不给,我就敢告诉天下人她的闺女拿春药勾.引我儿子。我不怕丢这个脸,可看她敢不敢陪我一起丢脸。”
礼亲王哭笑不得,可如今事情已过去,说什么都没意义,往往看似无情的人,实则用情最深,儿子心底的伤害,夫妻二人皆无法揣测,而今唯一能为儿子做的,便是给他足够的时间自行疗伤。
南方的秋天潮湿阴冷,偲偲因当初怀着孩子以及产后不久都经历旅途奔波的伤害,纵然年轻,身子上也留下些许小毛病,譬如一遇到下雨天,便觉得腰膝酸软,偶尔疼得厉害,就会整夜不眠。
奶妈私下告诉她,若能再生个孩子,在月子里好好养着,或许能把这些病给带走,偲偲苦笑说:“我上哪儿生孩子去,若是再嫁人自然容易,可若一辈子一个人,怎能乱来给女儿丢了脸面。”
奶娘笑道:“虽然您嫁过人有孩子,可年轻漂亮,再嫁也不是难事。”
偲偲面上笑话几句敷衍她,心底却叹:“你又怎知,我并不曾嫁人,而这辈子也绝不会再嫁。”
这天偲偲来念雪阁向伙计们讲述新款脂粉该如何向客人介绍,忙活停顿后,叫来点心与大家一起吃,却听账房先生笑呵呵谈论自家孩子明年春天就要去智和书院念书,盼着他能有出息,偲偲突然想起来那位霍先生,自己欠人家的人情还没还。
于是离了念雪阁后,便去街上买来点心,一路相问下找到了已临近城郊的智和书院,这里地势较高,偲偲到了门前,发现这里竟然已经能远眺大海,那一望无际的宽广和澄澈的蔚蓝,直叫人心神愉悦。
接待她的是个年轻小书童,因先生还在授课,偲偲被安排在厢房等候,不久听得外头钟声作响,继而是一大群孩子欢呼雀跃的吵闹声,便知是散学了,果然很快霍蛮便出现在了眼前,一身玄色长袍,素雅淡然。
“不知是此刻散学,还带了点心来给孩子们吃,就留着明儿给孩子们加餐吧。”偲偲指一指桌上的点心,又笑道,“自然也是想来谢谢公子的,本该一早前来,但铺子里忙着秋冬的货品一直没闲暇,怠慢的地方还请公子原谅。”
霍蛮欣欣然看着她,而后毫不客气地说:“看年龄,在下似虚长你几岁,霍蛮佩服念雪姑娘干练精明巾帼不让须眉的本事,有心结交为友,姑娘若不嫌弃……”
“自然好。”偲偲爽朗地答应下,不等霍蛮说完便接话道,“我一个生意人,没读过什么书,市侩粗莽,所以只怕是公子要嫌弃。”
离京以来,便是当初的房东太太偲偲也不曾这样主动去表示亲昵,而偲偲此刻的目的,完全是为了鹤鹤的将来考虑,她势必是要女儿读书的,可自己实在有限不能教她什么,那么少不得要送来这书院,偲偲只想着自己先以念雪的身份和霍蛮相熟,日后总能有机会再做解释。
霍蛮笑道:“既然如此,就不要彼此谦虚,往后你唤我霍大哥,我唤你的名字念雪。”
偲偲颔首答应:“念雪在南疆无亲无故,今日既然和大哥结为好友,来日就仰仗您了。”
“你这话显然客套,往后可不许。”霍蛮很高兴,说了几句后也不说坐下,却是带着偲偲在书院各处参观,这智和书院是他一手创办,也只有他一个先生,所教皆是十岁以下的孩童,不知不觉已经八年。
“听大哥的口音,好像不是南疆人。”两人坐定在观海亭,望着远处澎湃拍击礁岩的海浪,偲偲问了这一句从最早认识霍蛮起就奇怪的地方,因为他的口音显然和自己无异。
“本是京城人士,举家南迁后与父母离散,身边只留下忠厚老仆几人,自小跟着他们在这里长大,先学的便是京城方言,纵然也会说南疆话,但乡音不改。...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