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针,刺醒了苏时征。他恍然坐了起来,心乱如麻。可过了一会又颓然倒下去。爸爸说了不要鸦片就不认自己这个儿子。难道这家产是要平白落到白闻生手里么?苏时征决不答应,半毛钱给白闻生都不乐意。
他又想起了刚住进严小公馆的时候,他满心思索自己抽鸦片到底是谁向父亲告的状。严秉林那时候笑着说自然是谁得到好处就是谁干的。这么一想来,那肯定是白闻生没跑了。
一团子火,从苏时征的心底又燃了起来。
可是现在平白发火也没有用啊,苏时征忽然觉得自己还是要回家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不能莫名其妙的爹也丢了,家也丢了。
当天晚上,苏时征坐着洋车出了门,如今天气转凉,他平日在小公馆里呆着并不觉得什么,所以出门也只穿了一套薄薄的西装。于是在洋车里被风一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太久没有出门,这街道两边闪烁的灯光,传出的音乐,无不骚动着他的心,激动得几乎按耐不住。他妈的,这半个月都是过得什么日子!
他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觉得要憋屈死了。自己白白躲了那么久,却完全引不起别人的重视。秋末的晚风,吹得苏时征更觉寒冷,一双眼睛也浸染了些许悲哀。他忽然有些想念自己的母亲,在十二岁的时候,最宠自己,最温柔的母亲也是在这么个季节过世的。父亲总说“慈母多败儿”,而他除了暴打自己一顿还会什么?
苏时征抹下眼角的两滴眼泪,抬头看着自己的家在越来越近,连忙叫停了车夫。他围着围墙,兜兜转转好久,两眼越过栏杆往房间的窗户眺望,父亲的房间没有亮灯,姐夫、白闻生的房间也是黑洞洞的,亮堂着的唯有客厅。
这时候,侧偏的门被推开了,从屋里走出个小丫头。苏时征连忙趴到了栏杆边,小声叫道:“小兰……小兰!”
“啊。三少爷!!”小兰瞧了瞧左右,赶紧地跑到了围墙下。她这段时间都过得提心吊胆,因为没有三少爷的消息,又担心老爷知道是自己放跑他的。她一双眼睁得溜圆,上下打量着苏时征,发现少爷比之前胖了些,露出些笑:“三少爷,你还好么?”
“好,好。我爸呢,他们有没有问起过我?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他们在么?”苏时征激动问。
小兰摇了摇头:“他们不知道是我放的少爷。今天是二姑爷的生日,老爷他们都去鸿天给二姑爷庆生了。三少爷,你要回来了么?”
“不。”苏时征皱眉扭过脸。“你别说出我回来过。”说完调头狂跑。眼睛被风吹得干干的,可狂跳的心脏却是紧紧拧做一团,能够控制的只有手和腿,他更快更快地迈出去。到了路口,他跳上一辆洋车。背靠近车里,身体就像是犯了鸦片瘾一样颤抖,左右难以决断了好一会。还是让车夫把自己拉去鸿天酒楼。
苏时征觉得自己纯粹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做什么要回去,做什么要去鸿天?就像一个卑微的贼,窥探着别人的欢乐。他看到平日冷若冰霜的白闻生竟然在笑。而大姐夫一直注视着他,一双眼睛简直是柔情脉脉,眼眸里全都是他。自己的爸爸、大姐、二姐也都洋溢着开心的笑,所有人都簇拥着白闻生,从鸿天酒楼的大门里走出来。
这个家里,有自己,没自己都是一样的。他们不需要他。任何一个外人都比自己要重要千百倍。父亲是白闻生的父亲,姐夫是白闻生的姐夫。他这个败家子只要不在家里给他们丢脸就成了。所以现在他离家出走,抽鸦片抽到死也没人会关心,会过问。
苏时征忍无可忍地长哭了一声,用手捂着嘴,大迈步地走进了夜色里。
“习坤,怎么了?”苏大小姐现在怀有一月身孕,越发春风满面,面若桃花,湛亮的眼眸看向周习坤。
周习坤从远处苏时征的背影收回目光,笑摇了摇头:“我好像看到你三弟了。“
“他在哪?”苏时婷连忙放眼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上寻觅。
“走了。”周习坤道。
“走了?哎,这三弟可真是的。你说爸爸这办法管不管用?他真能自己想明白回家么?”苏时瑛问道。
“戒鸦片的事只有他自己想明白才行。不过他现在在严秉林那,至少人是安全的。”周习坤微微笑道。
其实他早在苏时征去了严秉林的第二天,就从严秉煜那听到了消息,并且告诉了他的岳父大人。因为儿子离家出走,而气倒在床的苏成泰,决心狠下心,给儿子一个教训。下了令,若苏时征不主动回来,谁也不许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