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凛对着铜镜僵立许久,遂又缓缓靠近,还冲着铜镜挥了挥手。
然而镜子里却没有出现他的身影。
一再确认过后,佟凛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铜镜的确是镜面,屋子里陈列的摆设都能映在其中,唯有他自己,仿佛不存在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被镜子映照。
佟凛下意识的用手指在镜面上敲了敲,伴随着扣动声,不自觉的呢喃出声:“这未免太灵异了。”
再次尝试联系熙童失败后,佟凛放弃了。他从柜子里找了身干净的衣服,宽袍大袖的繁复衣饰让他颇为苦恼了一阵,待换好后再次推门而出,想为身体补充一些体力。
适才还阳光明媚、碧蓝如洗的天空,此刻已是一片铅墨,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降,微风也裹挟着阵阵寒意,令佟凛虚弱的身体瞬间就被吹透。
他无暇感叹天色变幻无常,见纸片人都立在屋檐下躲雨,便将他们召唤到屋子里。
“厨房在那里?”佟凛向纸人们问道。
一个纸片人从房间的抽屉里找出油纸伞捧到佟凛面前,待佟凛接过后,又走到门前示意带路。
佟凛撑开黑色的油纸伞为纸片人们挡雨,跟他们一起来到院落另一侧的厨房里。
纸片人们跳过门槛,熟练的将炉灶升起火,淘米洗菜,切菜下锅,分工合作,井然有序。
这些小纸人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能做。不多时饭菜已全部出锅,散发出的香气令佟凛愈发饥肠辘辘。纸片人捧着碗碟,领着他传过长廊来到前庭,陪着他在类似起居室的屋子里用餐。
小桌正对着拉门,佟凛面朝庭院,一边吃一边观赏雨景。有个小纸人还给他烫了一壶酒,连着酒盏一起端到他手边。
佟凛有伤在身,不宜饮酒,但他被照顾的如此周到,即便面前只是一些没有面目也不知是什么操纵的纸片,也忍不住说了些赞赏和感谢的话。
小纸人似乎很高兴,还踮脚跳了跳。
风雨潇潇,天色凄迷,为庭院的美景增添了几分哀伤的气氛,即便是佟凛这样大大咧咧的人,心情也难免被感染了。加之身体虚弱,吃过饭后,他便回到卧房躺下休息了。
刚刚进入睡梦,便有一个悦耳的声音道:你醒了。
佟凛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他知道自己已经睡着,此刻是在梦中,但他的意识十分清醒,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思考。
他眼前一片雨雾,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高挑修长的轮廓,每当他试图走近一些以便看得更清楚,那个身影却似乎更加遥远了。
可是呼唤他的声音却未曾停止,在没有得到回应后,那个人唱起了歌。
飘渺的歌声仿佛从梦的彼端传来,佟凛仔细辨听,依稀有种熟悉的感觉,但一时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听过。
正当他想要凝聚心神听清楚歌词内容的时候,他从梦中醒了过来。
匪夷所思的梦境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端坐床沿反复回忆,依旧想不起那断断续续的熟悉调子,究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听过。
起床推开窗子,雨还没有停,天色愈发阴沉,叫人分不清时间。清凉的空情令人神思清明,佟凛索性便开着窗子,任由飘零的雨点溅落在窗棱上。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拨弄悬挂在半月门上的铃铛,里面似乎没有金属丸,碰撞之下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百无聊赖中他又转到桌前,将染满血迹的琴弦擦拭干净,指尖轻抚下,琴弦发出单调的响声。
他一边琢磨这个世界的种种异象,一边无意识的按压琴弦,待他回过神时,古琴已在他指尖的弹动下,发出连贯流畅的曲调。
琴声淼淼,音域旷远,如松沉苍古,如激流跌宕。佟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猜想大概原主生前十分爱琴,且技艺精湛,炉火纯青,即便灵魂已经陨灭,身体依旧记得原来的习惯和琴技,只要触碰到古琴,便不由自主的抚弄起琴弦来。
琴音似乎有平复心神的功效,一曲终了,按住颤动的琴弦,佟凛只觉得心中清静了不少。起身离座转回头,他刚刚被安抚的心顿时又绷了起来——窗前站着一个人。
说是人,恐怕也不太贴切,因为他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雨水也无法落在他的身上。
他个子很高,穿着不俗,只是眼睛上蒙着白色布条,不能视物。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他即便那么站着,也给人一种郁郁的感觉。
纸片人们站在窗框上,似乎在阻止男人靠近。佟凛走近了道:“你是谁?”
这“东西”怎么看怎么像个雨夜幽魂,他并不指望能够得到回答,但出乎意料的是,蒙眼男开口了:“你……看得见我?”
听起来蒙眼男的惊讶之情不亚于佟凛,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他本不该被看见的。
“活见鬼”这三个字非常贴切的描述了当下的情形,佟凛掐了掐指尖,确认自己的确不是在继续做梦,才道:“能看见。”
想了想,他又确认道:“你是鬼吗?”
蒙眼男摇摇头道:“我只是一缕游魂。”
佟凛走到窗前瞧了瞧,发现院子里这样的“游魂”还不少,一个个步伐轻灵,仿佛身体没有重量一般,且神情茫然,似乎对任何事都没有期待。
见佟凛默不吭声,蒙眼男以为他介意自己的身份,便解释道:“我是被你的琴声吸引而来,并没有恶意。”
他“看了看”窗框上,举着小短手排成一排拦着他的纸片人道:“你能驭使式神,应该是阴阳师吧,那就更不会怕我这样一个流离失所的游魂了。”
佟凛听到了一个很陌生的词,眉心不禁皱了起来。他从这个壳子里能够读取到的记忆都很零碎,一个又一个片断无法组合在一起,常常让他感到很混乱。
所以什么阴阳师什么游魂,对佟凛来说都只能用莫名其妙来解释。
蒙眼男还在自顾自说,似乎为有人能够看到他,听到他而兴奋不已:“虽然阴阳师拥有常人所没有的法力,但能够不发动咒术就看到魂魄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佟凛心说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一人一魂,隔窗相望,佟凛实在不知该跟对方说什么好,便道:“你要进来坐坐吗?”
蒙眼男有些激动,但还是礼貌的拒绝了,他只要求再听一首琴曲。
院子里其他的游魂也看过来,无神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向往。
佟凛闲来无事,索性满足这些游魂的要求,换了一首相对欢快的曲子弹奏。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都是如此。淫雨霏霏,缠绵不绝,每到夜里那些游魂便会来听佟凛抚琴。
佟凛渐渐习惯了能够看到游魂野鬼的眼睛,并与这些热衷琴曲的风雅游魂熟识,聆听他们生前的回忆和哭诉,用琴声安抚他们内心的伤痛。他们也将佟凛当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己好友,平日里游荡的见闻也逐一向他倾诉。
在与他们的交谈中,佟凛逐渐了解了这个世界的背景,以及跟自己身份有关的信息。
这是一个人和鬼神、妖魔、怨灵共存的世界,而阴阳师则是一种很特殊的职业。虽然身为人类,但经过修行而获得法力的阴阳师,能够与鬼神沟通,并使用咒术驭使天地万灵。
阴阳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古今,占卜吉凶,更能够祈福避祸,驱邪除魔,因此很受皇室器重信赖,宫廷之中还设有专门的阴阳司。
随着阴阳师的地位越来越高,修习阴阳之术也成了世家子弟才拥有的特权,平民是无法接触到的。因此佟凛推测这个壳子的原主人,应该出身不俗,只是不知为什么独自一人隐居山中,还割腕自杀了。
那些小纸人不过是些低级的式神,无法为阴阳师提供强大的战斗力,只能做些打扫庭院、洗衣做饭的工作。佟凛曾经尝试过从记忆里搜索一些关于使用咒语的回忆,虽然掌握了结印和念咒的技巧,但并没有什么强大的鬼神出现。
日子久了,难免无聊,佟凛给游魂们挨个取了绰号,蒙眼男,酒糟鼻,熊大爷,屁股脸,36d御姐,斜眼萝莉……,还在小纸片上用笔墨画了表情各异的脸。
纸片人因为有了五官,看起来十分逗趣,有的好像在咧嘴大笑,有的神情傲娇,还有一脸漠然的。他们凑在一起晃来晃去,似乎在品评彼此的“长相”。
这天佟凛又扶着一个小纸人戳戳画画,蒙眼男带来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游魂,似乎死了没多久,佟凛还能从她身上感觉到几分生气。
他对蒙眼男开玩笑道:“领着意中人来让我做见证吗?”
蒙眼男忙道:“大人说笑了,这位姑娘生前是山下的村民,有求于大人,却又不敢贸然拜访,所以才求我引荐的。”
村里的姑娘怯生生的看向佟凛,悄悄打量这个隐居的阴阳师,似乎很是好奇。
佟凛放下手中的笔,让姑娘有什么事尽管说。
姑娘咬了咬嘴唇,说起最近他们村子不知招惹了什么祸端,先是有孩童频频失踪,后又不断有人离奇死亡。包括她自己在内,在睡梦中便没了气息,仵作验尸过后,也没有发现任何伤口。
一些年长的人说,这是有妖魔作祟,惹得全村人心惶惶,无心农事。村长请来一些云游的僧人和道士,设坛作法过后没有任何作用。
有位道士说这种情况还是去请阴阳师来看过才好,但阴阳师都在京中为皇室贵族、达官显要服务,怎么会来这种偏僻的小山村。
村长一筹莫展,村民甚至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样下去村子就要荒废了。姑娘死后与其他游魂交流,才得知山里住着一位阴阳师,所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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