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漫长的,惧怕寒冷的人们盼望着春天的到来,他们习惯在见面的时候一起数九,大军的母亲没有这样闲暇的时间,她忙着给孩子做两身棉服,在乡里上学不比在家,那里是个有比头的地方,可不能因为穿着落在别人后面。她在家纺布给孩子做里料,面料是从乡里选了最好的绸缎,上面有漂亮的深蓝色印花。棉花是田头自己种的,对于种棉花大军娘最拿手,她种来的棉花白花花的,极为柔软,做成棉袄,穿在身上更不必说有多暖和。老太爷走时穿的那身寿衣用的也是大军娘种来的棉花,大军娘对于老太爷逝去的悲伤因为这一抱棉花而淡去许多,因为她相信她的棉花能让老太爷在九泉之下不再寒冷,这让大军娘感到慰籍。大多数女人这个时候都在给男人、老人、孩子做棉服,因为寒冬就要来临了,有了厚厚的棉服压在箱子里才会睡得安心。
往年金豆子窝在砖窑附近的两间茅草屋子里,像松鼠一样储存了过冬的食物。大白菜和芋头占去了房间的一个角落。男人们都认为金豆子会冬眠,因为她整个的冬天都不会离开砖窑,春天来了,柳条儿抽芽儿了,金豆子才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走进村子。对于土焦村的男人来说,没有金豆子的身影冬天便是寂寞的了,但他们喜欢金豆子冬眠后的模样。她的身子多了几分丰腴,那种美好的意淫发生在很多男人身上,这种暗藏于心的快感是美妙的,舒适的,也是另人兴奋的。
今年冬天,金豆子打消了冬眠的念头,她内心正迸发着火山一样的炙热。刘留温在金豆子耳际的话,时时鼓舞着她准备做一次勇敢的牺牲。一个男人在跟女人说要娶她的时候,且不说男人情义的真与假,女人完全会失去客观的判断,她是怎样地难以自持、忘乎所以。结婚是女人情感上的终极,是女人的归宿。这种归宿让女人得到了时时缺乏的安全感。而安全感便是女人的幸福感。金豆子正要为这即将到来的幸福做最后的打拼。
金豆子擦拭着搁置已久的椭圆形的镜子。她重新欣赏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的心顿时亮堂起来,原来,这张面孔还是那么的诱人。红润的嘴唇有着清晰的轮廓,一汪清澈的狐媚的双眼左顾右盼中召唤着异性的情欲。男人们如能得到这种召唤,极乐中带有几分彻底的痛楚,这痛楚便是怕这一汪狐媚会随时消失。
女人们撇见了这双如清潭一般的狐媚眼打心底有几分失落,来自男人疼爱的快乐会因为这处女般泛着粉晕的脸蛋而烟消云散。这种经历如噩梦一般挥之不去。女人们拿出所谓的道德施压这般的美艳。除非这个脸蛋儿存满污垢或带有血痕。如此这般才会招来女人们的平静;或是参差不齐地削去这女人的满头乌亮的黑发才能唤醒女人的同情。但这种情况是不可发生在金豆子身上的,金豆子永远是白净的,面带笑容的。
金豆子穿上那件逢时才穿的对襟麻花盘扣的洋红缎子大花袄。这件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无论从腰身上还是从肤色上都十分般配金豆子。夕阳一般的洋红辉映着她脸上的两朵红晕,很是和谐。这样的打扮已足够彰显她的迷人了。可巧,金豆子趁上了一双上海产的花牌盘扣牛皮鞋。走起路来,那花袄子包起来的臀部左右扭动着,这种富有规律的姿态慌了男人的心跳。
天色阴沉,但空气很暖,想必老天爷在焐雪。这样的天气,在家里种田的男人们多是去修整那些破旧的菜棚去了,以备大雪纷飞的时候能够睡个安稳觉。女人们到集市采购些粉丝、芋头片子、大白菜、蛋白肉之类的吃食。粉丝不必细说,蛋白肉是大豆压榨出来的可以存放的食物。煮炖都是可用的好食材。蛋白肉有嚼头,给土焦村并不富裕的人们打个牙祭,是个不错的选择。
金豆子怀揣着复杂的情绪走出了砖窑,她直奔着老太爷的坟前,一是看看老人家,二来也保佑自己能够成功地勾搭上二麻子。
“老太爷,您打小疼我,疼我这个没娘的孩子,老爹是个赌鬼,家里穷得只有两顿饭,是您让我尝到了酥糖的滋味。做大姑娘了,俺爹为了钱给俺稀里糊涂地嫁给了有几个钱的病秧子。结婚没二年便成了寡妇的我整日在家里哭,是您拉我走出了屋子,照见了阳光。俺的日子苦啊!俺甚至恨自个儿的长相。这长相让男人看了眼馋,让女人看了生恨。日子到了头了,本想自个儿给了断了,刘留给了俺人间的冷暖。他知道疼人,这不,要娶我了,着心里才彻底亮堂起来,只要将那二麻子撵出土焦村,让他身败名裂,金豆子便有个归宿了。”金豆子将烧着的草纸用枝丫挑了挑,火儿顿时窜了上来。
金豆子抹了抹眼泪,接着唠叨道:“老太爷您放心,金豆子有日子就给您烧纸钱。报答您的恩情。而今后只能夜里赶来给您烧上几刀子,不然,让那些娘们瞅见了,又要俺舔唾沫星子了,”金豆子就这样时断时续地说着,时不时地抬头观望着附近有没有人来,以避免不必要的口角。可他最想见到二麻子,她下决心让这个阻碍他男人发展的家伙滚到地狱里去,而且不再超生。
半晌的功夫,并没有人影在金豆子的面前晃过,她很失落。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动了动早已麻木的双脚。
天越来越阴沉,灰褐色的云积压下来,让人感到难以喘息。这一会儿没有一丝风声,静得让人害怕,似乎一下刻会有意想不到的响雷贯穿耳际,但下一刻还是那种诡秘的宁静。金豆子在这种宁静的氛围中有点胆怯了。她快速地挪动了几步,穿过了几丛荆棘,朝着悠长的大坝走去。东河的水宁静地躺着,河水死气沉沉的,并没有因为美人的到来而有丝毫的欢快。
大坝的尘土被一卷寒风扬起,金豆子紧了紧身上的棉衣,但冬日的寒风还是巧妙地钻进了她的怀里,感受着美人身体的柔软。金豆子从怀里抽出一条帕子,气恼地弹了弹牛皮鞋上的尘土,她饶有思索地朝着土焦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