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成负手站在正院的抄手游廊上,视线晦暗不明,他身边的常随就轻声问道:“爷,国公爷这会儿还没出去,您不过去吗?”
“不着急。”齐成视线落在东面,仿佛在等什么人一般,常随也踮着脚朝那边探头去看,暗暗疑惑,过了一刻就看见唐氏随着荣二奶奶缓缓走了过来,他微微一愣去看齐成,就见齐成冷澈的面容上,多了一分阴鹫。
“大哥。”荣二奶奶挽着唐氏的手,由丫头婆子簇拥着过来,两人朝齐成行礼,齐成摆手道,“四弟妹身子不便,休要多礼了。”
唐氏垂着头应是。
三个人就往前走,齐成负手走在一侧问道:“四弟妹,四弟可在家中?”唐氏一愣,回道,“在家中,大哥可是寻相公有事?”
“哦,有些事要和他商量。”齐成淡淡的道,“既是这样,那和弟妹说也是一样。”他说着一顿又道,“他让我帮着打听,五福庵山脚下的那间别院,我这两日忙着方氏的后事没有腾出手来,今儿一早让人去打听了一番,那间别院东家确实有意卖,只是开的价有些高,只怕要让四弟亲自去谈才成。”
一瞬间唐氏脸色煞白!
去五福庵山脚下买别院?夫君想要做什么,难道是打算住在那边去吗?想要和闵氏离的近一点。
宛若一盆冷水兜头倒下来,唐氏浑身冰凉,忍不住打了个颤。
齐成扫了荣二奶奶一眼,就和唐氏告辞:“我去正院,两位弟妹忙走。”大家行了礼,齐成就大步先去了正院。
荣二奶奶握着唐氏的手就道:“四弟妹,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唐氏摇着头,道,“没……我没事。”
平如和平意想要上来扶着唐氏,立刻被荣二奶奶身后的两个婆子挡住了。
“要我说,你的心思就该放开些。这男人哪个不是这样的,有了新人忘旧人,没有得到才是最好的。”荣二奶奶说着微顿,又道,“你瞧我,二爷房里左一个右一个,要不是大嫂突然去了,指不定这会儿房里有多了一个。”
唐氏红了眼睛垂着头,荣二奶奶又道:“闵贵妃虽是惠帝的妃子,可毕竟现在当家作主的是圣上,若是四弟想要,暗地里来往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生了孩子抱回来你养着便是。”一顿又庆幸的样子,“还好你现在有了身子!”
唐氏摇摇欲坠的踉跄了一下,荣二奶奶一把扶住她,两人进了正院,荣二奶奶又叹道:“这就是咱们的女人的命,你不认也得认。再说,那闵氏我可是见过的,以前来家里也来过几次,为人温柔又是诗词歌赋才貌双全的,和四弟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造化弄人啊……”说完,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猛然回头去看唐氏,抱歉道,“瞧我着嘴,说起来就没个把门的。”
唐氏动了动唇瓣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要不然你和父亲说吧。”荣二奶奶眼睛骨碌碌一转,“让父亲给你做主!”
唐氏抬头朝正院看去,没有说话却是摇了摇头,荣二奶奶道:“你这也不求,那个也不说的,有什么事闷在心里边,那苦的还不是自己。”说着一顿道,“你瞧我,那时候外面那个狐狸精回来,我就没脸没皮的闹,虽是丢了脸面,可最后得益的还不是你。”
唐氏脑子里嗡嗡的响,满心里都系在齐成方才说的话,齐皓要在五福庵山脚下买别院……心里想着她身子又是一歪,荣二奶奶尖叫一声,喊道,“四弟妹,你怎么了。”她这般的声音,比起方才在院外高出许多。
唐氏反被她惊了一跳,一个不稳被荣二奶奶扯的朝后一倒跌坐在地上,还来不及喊疼荣二奶奶已经扑了过来,抱着她道:“你没事吧?”又连忙吩咐几个婆子,“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奶奶。”平如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了唐氏,唐氏还在愣怔之中,恍然想起来她“有孕”在身,茫然的看着荣二奶奶,平如就掐了一下唐氏,唐氏反应过来摆着手道,“二嫂,我没事,真的没事。”要起来。
荣二奶奶哪肯,亮着嗓门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你有个什么事儿,我便是死也赎不了这罪啊。”
正屋里,齐瑞信和张姨娘以及齐成都出了门,齐瑞信脸色一变,张姨娘忙提着裙子下台阶:“哎呀,我的四奶奶,这是怎么了。”忙过来察看唐氏,“您没事吧,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好好的出来做什么。”一顿又道,“请大夫了没有?”
荣二奶奶点着头:“请了,请了。”和张姨娘一起把唐氏扶起来。
张姨娘心有余悸,吓的脸都白了:“那赶紧进去坐会儿,千万别动了胎气才好。”又回头吩咐平如,“快去把四爷请来。”
平如不放心唐氏,只得回头吩咐平意,平意点了头忙往院子外头跑,这边齐瑞信沉声道:“扶她进屋歇着。”声调微有不悦。
唐氏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由张姨娘和荣二奶奶扶着进了正屋,齐成转目去看齐瑞信,就见他冷着个脸很不高兴的样子,他暗暗皱眉跟着齐瑞信进了正厅,张姨娘扶着唐氏进了次间里头。
不过一刻钟的样子,大夫就进来了,唐氏看着大夫就露出惊讶的样子来,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她求救的去看平如,平如就拦着众人道:“我们奶奶真的没事,不用请大夫了。”心里却疑惑的人,就觉得荣二奶奶好好的请四奶奶过来,又出了这等事,仿佛就像是一个局,引了她们进来。
“你这丫头。”荣二奶奶愠怒道,“你懂什么,你们奶奶是头一胎又是刚上的身,最容易滑胎出事,定要仔细小心才是。”将唐氏的手拿着摆在脉枕上,笑着和大夫道,“您赶紧查查啊,可有哪里不妥的。”
庄大夫伸手过去,唐氏要将手抽回来,却发现荣二奶奶用的力道极大,她挣脱了几次也没有挣脱开,她脸色一变,忽然明白了荣二奶奶的用意。
怎么办?!
唐氏一下慌了神,这个时候把这个谎言戳破,国公爷和老太君定然是又气又失望,她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用,我真的不用看大夫!”说完去推荣二奶奶,“二嫂,您放手!”
荣二奶奶半嗔半怒的道:“四弟妹,这子嗣的事情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可不能马虎大意啊。”眼神里冷笑了一声,想到齐成说唐氏这一胎十之*有假,如今看来只怕是真的。
她心里笃定,手下力道更大,朝大夫打着颜色。
张姨娘站在一边,看着妯娌两人你来我去的拉扯,眉头紧紧拧了起来,心中狐疑。
庄大夫的手搭在了唐氏的脉搏上,静心去听,过了一刻他开口道:“夫人的身子……”话未说完,忽然门外齐皓的声音传了进来,淡淡的却带着不容人质疑的语气,“怎么好好的摔了一跤?”他由王旁推了进来,视线在众人面上一转,落在唐氏身上。
唐氏又喜又怕,求救的看着齐皓:“四爷!”齐皓却是淡淡的收了目光,落在大夫身上,眼眸微眯沉声道,“他才怀孕,身体可有大碍?”
常在大府里走动的太医或者外间医馆挂牌的郎中,哪一个不是成了精的,眼珠子一转庄大夫就道:“夫人身体很好,没有大碍。”不提有孕,只说身体!
齐皓颔首,放了心的样子:“那就好,多谢!”又回头对王旁道,“你送大夫出去,多给些诊金。”
王旁忙垂头应是。
荣二奶奶心头一惊,没有料到齐皓会赶过来,原本想好的事情,这会儿却是……她拦着庄大夫,就道:“这话说的不清不楚的,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伤着没有?!”
齐皓眯着眼睛就朝荣二奶奶看去,正要说话,外头就听到齐瑞信问道:“怎么样!”
“国公爷。”一种人各自行礼,齐成亦是问道,“你可要辩证清楚了,行医这么多年,若是四弟妹有个好赖,你便是砸了自己的招牌,我们也断不会轻饶你。”
庄大夫听着就是一惊,这躺着的夫人身体确实很好,可若说有孕却是不好判断,至少他是没有诊出来,可他却瞧的清楚,这话无论怎么说,他今儿是铁定要得罪的人,一时间他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开口。
“怎么回事。”齐瑞信皱眉,神色威严,庄大夫听着又是一抖,却是听齐皓开口道,“唐氏无碍!”
齐瑞信视线就落在齐皓身上,暗暗诧异,齐皓朝唐氏伸手过去:“既有了身子,就不要随意出来走动,我们回去。”唐氏心里砰砰的跳起来,面颊微红从罗汉床上下来,将手放在了齐皓的手心里。
这样的动作,不光是张姨娘和荣二奶奶,齐成一众人诧异,便是连平如也是忍不住露出一丝惊怔,随即喜极了红了眼眶,她随着奶奶陪嫁过来,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四爷和四奶奶这样亲昵过!
唐氏乖巧的跟着齐皓往外走,齐成却是拦在了门口,问道:“四弟即是来了,坐坐再回去吧。”
“还有事。”齐皓看也不看齐成,“大哥去忙吧,外院这会儿该有客来了。”话落拉着唐氏要走,平如立刻上来推着齐皓的轮椅,几个人往外走,齐成就拧了眉头,转头去看荣二奶奶,荣二奶奶立刻拉住了要走的庄大夫,“你把话说清楚,我四弟妹的身体到底怎么样。”又飞快的低声道,“若是敢有半句假话,明儿就让人将你的招牌砸了。”
齐皓几人停了下来。
“这……”庄大夫脸色惨白,手足无措……这里的人他一个也得罪不起啊,“老夫……”吞吞吐吐的说不清楚。
齐瑞信皱眉,问道:“为何吞吐,可是有难言之隐,只管说出来!”庄大夫见齐瑞信问,就直接道,“那位夫人的身子确实无碍。”荣二奶奶听着脸色一变瞪了眼庄大夫,他心头一跳又补了句,“至于怀有身孕的事,恕老夫医术浅薄,未曾探明,不如请国公爷邀了医术精湛的郎中,再做详细查验吧。”一抱拳,“告辞!”诊金也不想要,提着箱子就要走。
“等等!”齐成拦住他,“什么叫不能确定?”余光中他朝齐瑞信看去一眼,就见齐瑞信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庄大夫冷汗簌簌:“就……就是……”他朝已经走到院门口的齐皓和唐氏投去一眼,就道,“就是老夫未曾诊断出夫人有身孕之事,不过,这女子有孕,刚开始也有可能……”他话没说完,齐成忽地抬手打断了他,变了脸色,“没有查出有孕?”
齐瑞信没有开口,齐皓却是坐在门口,头也不回的冷声道:“大哥为何如此问?”庄大夫见空忙逃也似的出了门。
齐成面不改色,含笑道:“四弟妹有了齐家的子嗣是大事,我作为兄长,自当是关心。”齐皓转头过来,讥诮的看向他,“唐氏的身体不用你们操心!”
“四弟!”齐成拦住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这子嗣是大事,你们不懂,就该多听听旁人的意见才是。”一顿又道,“若不然请祖母过来瞧瞧也可。”
齐皓冷哼一声:“四哥还是早些把大嫂的后事料理了,去龙禁尉点卯吧。”一顿,讥诮的看着齐成,“说起来,大嫂死的可真是时候。”
“你!”齐成被他的话堵的噎住,齐瑞信眉头一拧,喝道,“齐皓,你如何与你兄长说话的。”
齐皓视线就一点一点移去齐瑞信的脸上,嘲讽一笑,没有回话。
“四弟!”齐成语重心长,“那龙禁尉的缺,你若心中不平,待你大嫂入土后,大哥愿让位于你。”一顿,“你我兄弟,可万不能为了此等小事伤了和气。”
齐皓皱眉,不屑一顾:“大哥的身份,领这份闲差,比较合适。”他想到齐宵和他说的话:“……你落马之事我已着手在查,眼下去看,虽无确凿证据,但……与大哥不无关系。”
这么多年,从母亲去世时他就失了全部,他恨过怒过现在早就不想那些事,可当听到齐宵说这话时,他心头便是一阵撕裂的痛,多年的伤痛和恨意涌了上来,若非他们进府母亲怎么会心灰意冷,怎么会自杀,他又怎么会断了腿,五弟也不可能流落江湖尝尽艰辛,还有闵氏……也不可能入宫,如今青灯古佛黯淡一生。
这一切的根源就是因为他们兄弟三人!
齐皓心里恨他们,更恨齐瑞信,若他没有这些令人恶心的事情,怎么又会有如今这样的局面。
“你什么意思。”齐成眼神一暗,拳头紧紧攥了起来,齐皓就转头看他,淡淡的回道,“大哥说呢。”
“够了!”齐瑞信呵斥,指着齐皓道,“你大哥也不过是关心你,你何必咄咄逼人。”
齐皓自推着轮椅往外走,头也不回的道:“你给了他家,给了他父亲,给了他权位,如今再来要求我与五弟与他情同手足?你该知道,母亲去世的那天,就已经不可能了。”几个人缓缓往外走。
齐瑞信捂住了胸口就是一个踉跄,齐成忙扶住他,喊道:“父亲!”齐瑞信看着齐皓的背影,摆摆手,脸色惨白。
齐成看着齐瑞信的样子,眼神愈加的暗,他低声道:“儿子扶您进去歇着吧。”说完往书房而去,又转身关了门,他看着齐瑞信道,“父亲,您不要生四弟的气,他和外面少有来往,说话不免尖锐了些……”
齐瑞信自抽屉里拿了药丸出来,要倒茶发现茶壶里空了,他便收了瓶子要喊张姨娘续水,齐成却又道:“父亲,儿子的意思,既然四弟不高兴,那不如将这龙禁尉的职让给四弟吧,他闲赋在家也无所事事,也该有个身份功名了。”
“不用。”齐瑞信摆手,“你四弟的事,我心里有数。”
有数?有什么数?齐成就眯了眯眼睛,正要说话,外头就听到张姨娘喊道:“国公爷,五奶奶刚刚派身边的丫头送了您爱吃的桂花酥来,说没有放糖,让您尝尝!”
“嗯。”齐瑞信应了一声,张姨娘就推门而入,将桂花酥摆在桌子上,也没有多说什么,提了桌上空着的茶壶重新出去。
齐瑞信看着桌上那一盘微黄的桂花酥,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不由捻了一块,齐成心里的火的便是一拱,想到躺在棺材里尸骨未寒的成大奶奶,就道:“父亲对四弟有何安排?他如今既对您生了误会,不如早些把您的安排和打算告诉他,也让他知道,您心里亦是疼爱他的。”
齐瑞信微微一愣,抬头看着齐成,就见齐成满脸的真诚,他心头微动,就试探的问道:“齐成,你是他们的兄长,将来你几个弟弟还要你照佛,外院的庶务这么多年你也打理的很好……”
齐成脸色已经一点一点变为冷冽:“父亲的意思是?”拳头紧紧握着,指尖发白。
“我打算过些日子递了奏折上去,请封世子!”齐瑞信说完,低头看着手中的桂花酥,“你四弟身体不便,但无论是能力还是心智都是不俗,他做凉国公,再有你和齐宵相助,我便是死了,也能安心了。”
“父亲!”齐成声音忽地提高了一分,看着齐瑞信,又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敛道,“四弟腿脚不便,您把国公的位子传于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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