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房山市委的其他几个常委,都认为宋迎春不会过来赴这个宴会,因而一开始就没打他到场的谱儿,虽然也通知了他。但谁都没有想到,宋迎春竟然面色平静地来了。
安在涛几个人正在包房里跟宋子临说话等待上菜,突然见宋迎春推开门走进来,不由都一怔。
安在涛眉梢一扬,缓缓起身来笑道,“宋书记,来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呢。来,两位老领导,你们是今天的主角,都入席吧,请坐。”
见安在涛起身来,郑方等人也旋即起身来面色复杂地跟宋迎春握手寒暄,安在涛主陪,郑方副陪,宋迎春居安在涛的左边,宋子临居于右首众人依次入座。从这个座次上,基本上就可以看出目前新一届市委班子的排序了。
市委书记(代理)、市长安在涛,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郑方,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邹同,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杨华,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单新民,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欧阳阙如,市委常委、房山军分区政委冯强,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马德胜。
当然,这个排名恐怕也还是暂时的。因为宋子临的退居二线,市委就没有了专职的党群副书记,下一步,无论是省委空降一个或者两个副书记下来,抑或者是从现有房山干部队伍中提拔,房山市委常委的班子力量还要充实,自然排名还要略作调整。
郑方心里非常高兴,安在涛让他坐在了副陪的位置上,这显然是拿他当副手来看待。他心里兴奋,神色间就不由流露出了些许。众人心知肚明地望着他,都没有说什么,都疑惑于郑方何时跟安在涛这么“亲密”。只有非常了解安在涛性情的杨华,心里明镜儿似的:这不过是安在涛的政治手腕罢了,在暂时无人可用的情况下,他除了启用郑方之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换言之,在目前的环境下,只有郑方最合适挑起市委常务工作的担子了。
其他的人,要么资历太浅,要么岗位不合适,要么得不到安在涛的信任,比如市委组织部的单新民和宣传部的欧阳阙如。安在涛就算是忙烂了头,也不会将权力下放给这两个典型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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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上齐,安在涛举起酒杯朗声一笑,“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聚餐,为迎春书记和子临书记这两位市委的老领导送行,祝两位老领导在新的领导岗位上继续为党和人民做出新的贡献,同时也欢迎两位老领导随时关注指导市委的工作……来,我们喝酒!”
安在涛说的不过是场面上的套话,一众常委们面带世故的微笑,互相碰了碰杯,这才俯身轻轻抿了一小口。安在涛放下酒杯,正要再说句什么活跃一下宴席上多少有些沉闷的气氛,突然见宋迎春缓缓起身来,众人这才发现,他一直捏着酒杯,并没有喝酒。
宋迎春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突然端起酒杯一仰脖子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轻轻放在酒桌上,宋迎春拉开椅子后退一步环视众人,最后将复杂的目光投射在安在涛的身上,勉强一笑,“我今天本不想来,因为在大多数同志心里,我这个被省委罢黜的市委书记怕是再也没有资格跟诸位坐在一起饮酒了……今天来呢,我只喝这一杯酒,同时说几句心里话。”
“我来房山的时间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几年下来,可以说,与诸位在一起共事多时,基本上还是互相都有着一份了解了。我很惭愧,在我有限的任期内没有给房山人民做出什么,应该说面对数百万房山人民,我心里是有愧的!”
“但是对于诸位,我自信问心无愧。我这个市委书记或许不太称职,或许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我的任期内,房山市委班子的民主气氛还是非常浓厚的。诸位可以放眼看看周围,有哪一个地市的市委书记能做到像我这样包容,可以让其他的常委跟我拍桌子顶牛气……”
宋迎春说着情绪陡然变得激动起来,他挥舞了一下手臂,沉声道,“当然,可能也会有同志说我这是软弱无能。好吧,我宋迎春认了!”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宋迎春冷笑了起来,“到了这个份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既然多说无益,那么,我就预祝各位在安书记的带领下做出更大的成绩,预祝房山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再上一层楼。言尽于此,诸位慢饮,我老宋就不奉陪了,告辞!”
说完,宋迎春拂袖而去。他冷不丁地站在这里发了一通“感慨”,或者说应该叫某种愤懑情绪的发泄,还没有等众人醒过神来,他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即将走出房间去。
安在涛眉头紧皱,冷冷望着宋迎春的背影,突然淡淡道,“宋书记请留步。既然来了,又何必走?既然要走,又何必来?”
宋迎春脚步一滞,慢慢回转身来,凝望着安在涛。安在涛也放下手里的筷子,站起身来,两人目光交汇间却没有碰撞出什么激烈的火花来。因为,宋迎春悲哀地发现,对面这个年轻同僚的眼中非但没有愤怒和盛气凌人,反而荡漾着某种说不出口的怜悯。
这种高高在上成竹在胸的怜悯,让宋迎春更加难堪和愤怒。
“既然宋书记说了心里话,那么,我也说几句肺腑之言。套用一下宋书记刚才的话,我这个人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做官是为了做事,非为了个人的升官发财——我不缺钱,这一点相信没有人会否认。”
“因此,我安在涛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一声,我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促进工作,没有任何的私心。在过去的时间里,如果说我跟宋书记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除了领导风格的不同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工作的分歧。”
“我跟宋书记拍桌子顶牛,不是为了我安在涛的个人利益……只要能干事的、能干成事的,不管与我安在涛个人关系如何,我都可以做到真正放权,一放到底。我可以做到,但是宋书记你就做不到。”
安在涛目光凛然,声音铿锵有力,“既然宋书记执意要走,而且是带着情绪走,我也无可奈何。别的我也不说什么了,最后只奉劝宋书记一句话:正人先要正己,自身不正何以正他人?人生有涯而欲望无涯,宋书记三思!宋书记走好,我就不远送了。希望宋书记今后还是能多回市里来走走看看,毕竟这也是宋书记曾经工作生活过的地方。”
安在涛说完,又霍然坐了回去,目光从众人复杂的脸上一扫而过。他这番话当然是回应宋迎春的,但同时又何尝不是说给这些常委们听的呢?
宋迎春咬了咬牙,冷哼一声,愤然而去。但纵然是愤怒如火山爆发,他又能如何?只能是貌似愤怒实则狼狈而去。
宋子临见场上的气氛有些尴尬,便呵呵笑了笑,率先打破了沉闷,“安书记,诸位,咱们别就这么干坐着哟,来来来,继续喝酒。我说安书记,你借着带酒啊,我老头子今天可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今晚是不醉不归的。为了晚上的这场酒,我可是跟家里的老婆子提前请了假的!嗯?”
安在涛呵呵一笑,举起酒杯来朗声道,“好,同志们,我们继续。这第二杯酒呢,咱们祝愿老领导身体健康全家幸福……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