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她的一生,不论对错,旁人没有资格评说。
那是只属于她的路,亦是无法选择的路。
德容郡主也好,血宗宗主也罢,往事如烟,在这一刻都已消散,徒留惘然。
母亲,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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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白,沈清欢才起身,赫玄果然正在门外候着。
她随口问道:“王爷呢?”
赫玄低下头去:“王爷有急事出门,很快便回来。”
沈清欢似未觉察到丝毫异样,点了点头,又转头问瞎嬷嬷:“早上吃什么?”
赫玄松了口气。
接下来两日,她在园中看花喂鱼,再没问起元湛的下落。
赫玄却接到了元湛的飞鸽传书,称一切平安,但还要整顿血宗之事,需再花些时日,让他安抚沈清欢。
赫玄还在思索编个什么理由向她解释,她却已慢慢走到他面前,眼中带着笑意:“他还好,是么?”
直到这一刻,赫玄才明白,原来她早就知情,却不动声色地等待,不愿为元湛增添任何负累。
这样的女子,值得主子爱。赫玄在那一刻,感动而庆幸。
“你且告诉他,我在京城还有事情要处理,便先回去了。”她接下来的话,让赫玄一愣:“但是……”
沈清欢笑了笑,眼中有坚定之色:“我会等着他。”
赫玄叹息了一声:“那属下送您回去。”
用过了午膳,沈清欢便启程回京,刚在马车上坐下,布帘一动,又上来了一个人。
“婆婆。”沈清欢惊讶。
瞎婆婆并不说话,径自坐在她对面。
这是要跟她走么?沈清欢失笑。
一路上,瞎婆婆虽沉默寡言,却将她照顾得十分周到,在外的一应饮食,她都先试过毒后,才让沈清欢品尝。晚上亦是守在她房中,寸步不离。
到了帝京,赫玄将她送到城门口,面露难色:“小姐,我实在担心主子。”
“你回去吧。”沈清欢颔首:“也让他不必担心我,做好他自己的事即可。”
赫玄告辞,瞎婆婆却丝毫没有离开之意,反而代替赫玄去驾车。
她明明看不见,走的路却分毫不错,显而易见对帝京熟悉至极。沈清欢心中暗暗称奇。
到了琴府,下人们见到她,瞬间就呆了。大小姐失踪多日,全府上下找疯了,都以为已经出事,不曾想,她却这般好端端的回来。
白露和银霜得知消息,一路跑过来,拉着沈清欢喜极而泣,祯儿也扑在沈清欢怀里撒娇。月魂却远远地站着,如同被抛弃了的孩子,委屈而别扭。
沈清欢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我回来了。”
月魂依旧垂着眼不看她,眼圈却已通红。
一群人簇拥着沈清欢往回走,白露发现了跟在后面的瞎婆婆,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沈清欢还没来得及说话,瞎婆婆就硬邦邦地开口:“我姓孙。”随即向沈清欢怀里的祯儿伸出手:“过来我抱,不要累着夫人。”
夫人?其余人面面相觑。
沈清欢尴尬地假咳了一声,将祯儿交给银霜,瞎婆婆这才把手收了回去。
回到凝烟阁,瞎婆婆片刻都未休息,便开始张罗着倒水给沈清欢梳洗,俨然是管家一般。
白露有点不适,沈清欢却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听瞎婆婆的吩咐。
待一切安顿好,沈清欢将瞎婆婆单独叫到房里,柔声道:“婆婆对我这样尽心,我十分感激,也请您不要太劳累,否则我过意不去。”
“夫人不必如此。”瞎婆婆笔直地站着:“我的命,是主子救的,忠心侍奉主子和夫人,本就是理所应当。”
沈清欢想说自己还不是元湛的夫人,但一想自己和他在房中厮磨之时,凭瞎婆婆的听力,怕是一清二楚,她不好意思开口辩解,只得道:“那便随你吧。”
瞎婆婆无声退下。
次日一早,沈清欢带着月魂和瞎婆婆去票号。长生一见她就叹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快撑不住了。”
沈清欢失踪的消息传出,竟有人造谣称她并非出了意外,而是卷了银子出逃。这几日,票号只要一开门,便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都嚷着要兑银子,伙计们焦头烂额。
“你看,他们又来了。”长生指着街口。沈清欢随之望去,果然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正往这边过来,有人手上还拎着棍棒。她再回头看向大厅,好些桌椅已有裂缝。
“他们还砸东西了?”沈清欢微微眯起眼睛。
长生点头:“简直如土匪一般,一言不合就又砸又抢。”
“这怕不是寻常人。”沈清欢冷笑。
这时,那些人已来到票号门口,领头的是个流氓气十足的男子:“呦呵,琴家大小姐终于回来了,怎么,今儿个是打算痛改前非,给大家伙儿兑银子么?”
“我有什么前非好改?”沈清欢笑了笑:“我倒是想问问,票号里被砸烂的这些东西,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赔?”
那男子恼羞成怒:“口气还真大,老子砸过这么多家铺子,还没谁敢要老子赔的。”
“哦?”沈清欢一挑眉:“看来你是专门砸铺子的,那这次是谁请你来的?”
他顿时哽住,硬着脖颈往前冲:“你少东拉西扯,告诉你,今儿要是不把银子兑齐了,就把你这票号内外砸个干净。”
沈清欢的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你不妨试试。”
那男子恼羞成怒,一挥手:“兄弟们,给我上。”
众人一涌而上,尚未到沈清欢面前,便已被掌风扫了出去。
出手的却并不是沈清欢,而是瞎婆婆。
她挡在沈清欢面前,白发扬起,竟有一股凛冽气势。
月魂亦站在沈清欢身边,眸色冰冷。
那男子虽然心悸,却不愿就此服输,大骂道:“瞎婆子,你给我让开,不然先打死你。”
他拿过旁边人的棍子,便朝着瞎婆婆挥下来。瞎婆婆岿然不动,那棍棒却在离她头顶三寸处,却突然碎成了几截。
这是何等强悍的真气。沈清欢暗道。
那帮人亦被震慑,连滚带爬地逃走,那男子也想跑,却被瞎婆婆一脚踩在背上,动弹不得。
“我说过,票号里的东西,是要赔的。”沈清欢慢慢走到他面前,用脚尖勾起他的下巴:“不赔的话,今儿个你可就走不了了。”
她比他,还像地痞流氓。他语无伦次:“大小姐……我……不是我……是有人叫我来的……”
“谁?”
“宝丰票号以前的钱掌柜。”
“他呀……”沈清欢幽幽一笑:“看来当初只让他滚出京城,还是轻了。”
她脚一踢,他便飞了出去,撞在对面的墙上:“滚吧,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叫他好好儿等着。”
那男子顾不得疼痛,慌忙逃离。
票号终于清净了许多,但长生仍是愁眉不展:“虽说把这些人打发走了,但这几日因为他们,也招了不少真正的大户来兑银子,库里已几乎空了。”
沈清欢沉吟了一阵才问道:“父亲最近有消息了么?”
长生缓缓摇头:“仍无音讯。”
沈清欢没有再言语,低头去看账簿。
长生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下去做事。
元佑的消息总是很灵通,不到中午便上了门。
他脸上的伤虽然像是好了,但若细看,却还是有道痕迹,还需敷粉遮盖,倒真是破相了。
“玥儿,你总算回来了。”他进来便要拉沈清欢的手。
瞎婆婆突然端着茶,直截了当地从两人中间走了过去,然后将茶水“哗”地泼在了大门口。
元佑恼火至极:“这又是谁,你身边怎么一个二个,都是这般不懂礼数?”
“殿下见谅。”沈清欢柔声道:“婆婆眼睛看不见,所以怠慢了。”
元佑仔细看了眼,见她的确是眼盲,这才勉强作罢。
“你怎地突然走了这些日子?”他面上仍挂着笑容,眼底深处却有戒备。
沈清欢一叹,眼中便含了泪光:“实不相瞒,父亲和母亲已失去音讯多时,如今兵荒马乱,玥儿实在担心,才亲自出去寻找。”
元佑心念一转:“那找到了么?”
沈清欢摇头,拿绢帕擦拭眼角:“得到的消息不实,仍是扑了个空,只在我家旧宅见到这位婆婆,觉得孤苦伶仃太可怜,便带了回来。”
瞎婆婆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抽。
元佑的疑虑这才打消了些,但又问道:“还有一事,你与那灵虚道长可曾认识,前日他来府中,曾提起过你。”
那天灵虚来时,拐弯抹角地打探他与沈清欢的关系,但他当时正因脸伤而烦躁,无心多聊,便将灵虚打发了出去。事后想起,却又觉得有些蹊跷。
沈清欢一哂。这灵虚怕是听说她出意外的消息,又动了投诚元佑的心思,但终究还是有所顾忌,所以在两边摇摆不定。
“说起这道长,也确实与我有些渊源。”沈清欢笑了笑:“他曾帮着杜姨娘,想诬陷我为女鬼,置我于死地。却不知老天有眼,琴娆竟误打误撞,被他那真火所烧。事情败露,大约杜姨娘克扣了他的报酬,所以他因此对我怀恨在心。”
杜姨娘和琴娆,如今已是死无对证,而元佑早知道灵虚满嘴诳语,也未必多信他的话。这样一来,此事自然就抹了过去。
果不其然,元佑的神色松了下来,未再追问,只闲话了一阵便离开。
沈清欢看着他的背影,招手唤来月魂,低声吩咐了几句……
当夜,万籁俱寂。
灵虚听见房中一响,惊醒过来,一看之下不禁吓出冷汗:一把匕首没入床头栏杆,离他的脑袋不到半尺。
匕首还钉着张纸条,他凑近灯火去看,上面的字迹清秀而有力道:若你违誓,本县主便进宫面圣,禀报前太子之事,后果自负。
灵虚大惊,此时,手中的纸条骤地燃了起来。他慌忙扔掉,面如死灰。那纸上涂了白磷,离火太近便自燃,这正是他当日陷害元睿的法子。
她是铁了心要做成此事,不许他有半分退缩。
三日后,灵虚宣称,大魏突起战乱,是因为有煞气盈天,遮蔽了日月。他愿自己出资,做一场千人*事,破除煞气根源,为大魏消灾避祸。
百姓们奔走相告,赞他慈悲大义,连皇上也被惊动了,派李公公前往观礼,这一来,京中诸多权贵也随之而来。
天色本是晴好,到了正午,法事即将开始的时候,却忽然乌云翻滚。
众人看着神色庄严的灵虚,都啧啧称奇,深感他术法高强,竟能呼风唤雨。
灵虚手执木剑站在阵中央,口中念念有词。六名眉清目秀的道童,在他身边围做一圈,亦是表情肃穆。
而随着铜鼎中的火越来越旺,灵虚的脚下,似也有青烟升起,将他环绕。此等景象,愈发显得他仿若仙人。
台下者皆鸦雀无声,崇拜地仰望着他。
忽然,灵虚闭着的双目猛地一睁,剑指天空,大喝一声:“妖孽快快现身!”
只见空中快速飞过一道黑影,灵虚挥舞着木剑,做追逐之势。
一道雷劈了下来,远处突然亮光一闪,灵虚也倒了下去,用木剑勉强支撑着身体,气喘吁吁:“快,快去……那妖孽修行太深,本道与之力搏,仍未能将其消亡,但总算是破了他的真身,此刻过去,必有线索可循。”
众人随着道童一路跑过去,只见方才那地方,落了一个怪异的人偶,青面獠牙,背后写着几行字。
李公公看了半晌,蹙起眉头:“这不是……太子殿下的生辰八字么……”
周围一片哗然。
不知是谁起的头,说起前些时太子府闹鬼的事,其余人都开始猜疑。
既是煞气之源,必定是害了许多性命,才因此被厉鬼缠身,为大魏招来祸患。
百姓皆是义愤填膺,李公公忙安抚道:“各位乡亲稍安勿躁,咱家这就回去,向皇上禀报此事,圣上英明,必当有所决断。”
他带着官员匆匆离开,其余人也渐渐散去。
灵虚回到后院,沈清欢已等在房中,笑吟吟地递上一盒金条:“多谢道长了,今日这场法事,十分精彩。”
灵虚垂首立着,不敢应声。
“他日若有人问起来,道长应当知道怎么说吧。”沈清欢慢慢抿了口茶,目光利如刀锋。
“一切……一切都按小姐的吩咐。”灵虚嗫嚅。
沈清欢站起身来,嫣然一笑:“我最喜欢聪明人,你只要能为我所用,日后我必定能保你荣华加身,远非今日所能及。”
灵虚目光一闪,忙跪拜在地,恭送沈清欢出门。
而元佑,坐在家中,却祸从天降。
当他被传召入宫,尚不知所为何事。
一进殿,便看见旁人皆以异样的目光看着他,更是糊涂,勉强笑道:“这是怎么了?”
“孽子。”皇上突然一声断喝。
元佑心中一惊,慌忙跪倒。
那个人偶被扔到他面前:“今日灵虚做法,探出你为祸国妖孽,你有何话说?”
元佑如遭雷击,瞬间反应不过来,喃喃重复:“祸国……妖孽……”
“那妖孽逃走,却真身被破,看这上面写的,就是殿下您的生辰八字。”李公公解释得很“耐心”。
“冤枉啊父皇。”元佑仓惶大喊:“那灵虚信不得,他本就是个江湖骗子。”
“江湖骗子?”皇上一声冷笑:“当初不正是你将他引荐给朕,指元睿为妖孽的么?”
元佑瘫软在地。若他说灵虚是骗子,那么当初元睿之事,便是他蓄意谋害;若他说灵虚所言属实,那么今日,他自己便成了祸国妖孽。
左右都是死局。
皇上脸色已震怒:“来人,将他带下去……”
“父皇,父皇……”元佑慌忙哭喊:“求您看在母妃的份上,饶了儿臣这一回。”
“你母妃?”皇上的眼神里更添了几分怒色:“好,你既如此缅怀她,那便从此住进成熙宫,再不得出宫半步。”
这便是圈禁了。元佑脸色一白,再无力说出一个字。
李公公随即便派人,将元佑送进了成熙宫。
自德妃死后,宫人皆被调走,这里如今已成了冷宫,更显得阴森荒凉。
元佑如游魂般,在宫中踉踉跄跄地走,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自己竟落到这般境地。
忽然,他脑中亮光一闪,想起那日灵虚说起沈清欢时,吞吞吐吐的模样,还有沈若芷临行前留下的那封信。
难道真的是她?
灵虚骗术惊人,能洞悉其秘密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元睿之事,知道的人除了他,便只有当初的沈清欢。
他忽然觉得寒从脚起,指尖也微微颤抖。
难道……难道她真的是那人的冤魂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