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安然地,微笑着接受了我的话。我被他太过纯净的笑容伤得小心肝穿了许多孔,一边冒血一边念着佛祖对不起。
“如空大师,天色不早,香山寺上的禅房已经准备妥当,您早些歇息了明日好开工。”胖纸县让身后的衙役驱散了周围的人群,献媚地请和尚离开。啊,原来他叫如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啊!知县大约是嫌弃我赖得最近,特别碍手碍脚,所以推开我时用的力气大了一些,“诶哟”,我防备不急,脚上一崴,顺势就要扭到地上。
知县,你太缺德了!
正当我想在胡乱抓阿飘来挽救局面,说时迟那时快,有一只胳膊稳稳抬住我的手臂,将我身子的重心再一次摆正,刚好有风夹着佛祖身边的香气钻进鼻子里,闻了叫人顿时神清气爽。
阿飘后来说那只是隔壁烧饼铺子的烧饼新鲜出炉了,我当然不相信!
如空所有的动作都是恰到好处,他放开我的胳膊,嘱咐一句:“女施主,你当心些。”我是不正经惯了的人,但这会儿也要认真地为他说句公道话,如空就跟他的法号一样目空一切,众生相与他而言大约皆是大同,根本没有男女、美丑之分。
到底是谁把他教成这样的?!
简直比季越还要缺德。
他说完就点头与我告别,是阿飘拼命拉住我,我才没有跟着一起上香山寺。
经过这一次的偶遇,绿颐城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身份特殊的侍御史,而你永远不要低估老百姓捕捉小道消息的本事,我才和阿飘神思不定地慢悠悠荡回玉石行,一路上就已经听到其他人把如空大师的老底翻出来。
他们说这如空,是方圆大师的关门弟子,今年不过十七岁,本是望族嫡子,不料算命的说这孩子命中有劫,若不出家,活不过二十五岁。你说这世道,拿活不过二十五岁当威胁的故事有多少?叠起来肯定有上下五千年,却道那家老爹居然真信,把好端端一个儿子送去了相国寺,被方圆大师说有慧根,收了做关门弟子。
我难得脑子清醒,默默转了个圈打了个腹稿,这当否巧合?半年前的那道懿旨上就是方圆大师对先皇太后说什么七元解厄星君和皇后的事儿,今次派个和尚来,还是方圆大师的关门弟子,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官方要解释的话也有根据,当年的话是方圆大师放出来的,找到皇后当然也要轮到方圆大师头上。
只是这样窜在一起,总也感觉十分奇怪,皇后作何要用找的呢?
好像抓捕江洋大盗似的……
可这关我啥事儿。
将将走到玉石行门口,撞上季越要出门,阿飘立马拉长了自己的眼睛喊:“鸡爷!”
季越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对我说:“最近几日不要再出门了,若有衙门的人来问你的年纪,别说老实话。”他这话深得我心,我也不想说老实话,点头如捣蒜,难得这般听话。季越顿了顿,没直接走,好像又想到什么,眼睛看着我手指却准确地指向阿飘,这回他什么也没有说,仅仅是指着阿飘的那根食指前后动了动。
但凭我跟季越这几年师徒培养下来的默契,若没猜错,他是在说:事有万一,拿阿飘挡箭。
“师父请宽心。”我颔首,接受了他的主意。
他看我一副大灰狼的样子,严肃的俊脸这才微微有些松动,衣袖往背后一甩,出门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神思又飘出去很远。
还算小时候吧,跟着季越居无定所,山林寒气又有毒瘴,难免生病,每次他都是从包袱里找出几粒清凉的药丸,塞在我嘴里了事。从来不会问一声:“哪里不舒服?吃了药有没有好一些?”季越不是一个会关心人的人,就算我半夜难受地直哭,他也不会张开眼睛看一眼。
我自作聪明地将他归之为:人之初,性冷淡。
那会儿我特别想念寇远和赵小葱,他俩虽然也缺德,可总得来说对我还算爱护。你要知道,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女孩子总也希望身边的人将她当做公主,哪怕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朵野花。为此我也闹出走过,季越毫不费力地把我抓回来,我就跟他吵架:
“我要跟你断绝师徒关系!我要去找寇远和赵小葱!”
“……”季越不鸟我。
“你是天底下最最坏的师父,呜呜呜!”
“……”季越还是不鸟我。
“季越我诅咒你以后娶不到媳妇!生不出儿子!”
“……”季越把我往房里一丢,门一反锁,压根对我的诅咒不感冒。
我诅咒他的时候,也没想过有个成语叫做“一语成谶”。
而等到长大一些,被季越逼着强身健体,生病的次数也少了,不幸哪天起床发现自己醒过来的方式不对,也就爬起来去药箱里默默把药吃掉,随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哦,还有我喜欢钻别人被窝取暖的坏毛病也被季越硬逼着改没了,尽管每个隆冬腊月的晚上依旧真心很冷。
我不是想给季越那厮说好话,可这些年里,他的的确确用比较残忍的方式教会我怎么样独立又顽强做一个人。好好活着,哪怕所有人都离你而去,哪怕寂寞如同永夜,也还会有星光作伴闪烁着希望。
可方才,他对我说,衙门的人要是来查年纪别说实话,那潜台词是不是,他还是十分在意我这个没出息的徒弟?不希望我被抓紧宫里当花瓶?哦,深挖一点,他虽然没夸过我好看,可潜意识里觉得我能被选上秀女,所以对我某些地方还是赞许的吧?(季越:求别臭美!适可而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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