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天使城的孩子,白色蓬蓬裙让她看起来更像是来自于童话世界的小公主。
小公主?
不不,那只是站街女的女儿,长大后她也将成为一名站街女。
朝那女孩挥手,学着天使城的痞子们挑逗姑娘们的语气:“姐姐,长大后我肯定会去找你,到时记得给我打八折。”
再过数十步,后脑勺挨了一颗小石子,扔小石子的主人冲着他“坏小子,待会我会和上帝说让你掉进臭水沟里。”
一个小时后,女孩的话实现了一半,温礼安没有掉进臭水沟里倒是掉进了河里,那时的他还不会游泳。
妈妈站在河岸上大声叫着“君浣,快来救礼安。”
那个一头自然卷发跳进河里的男孩是他的哥哥君浣,妈妈第一任情人的孩子。
当晚,温礼安发了高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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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高烧过后,近半个月温礼安没有经过那个广告牌,教堂他还是每天都去的,只是他选择从稍远的那条路回家。
不经过那个广告路牌倒不是被那场高烧吓到了,也不是因为女孩的那句“坏小子,以后要让姐姐遇到了一定饶不了你。”
不经过那个广告路牌其原因是温礼安在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把那女孩的唇瓣想象成芒果味、草莓味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不仅不好而且偶尔间还带给他羞耻的感觉。
那羞耻等同于某天君浣招呼他上街,偏僻小巷里君浣和他说礼安我给你看好看的。
那窗户看似遮挡得严严实实,其实不然,君浣用小树枝捅开那层塑料纸,捅开塑料纸,有着好孩子长相的君浣笑得很奇怪。
顺着君浣的指示,把眼睛凑近被小树枝挑开的空间,温礼安看到了女人白花花的身体如白色蟒蛇般缠住另外一具黑色身体。
这是天使城经久不衰的旋律:男人和女人。
回去路上,君浣问他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以后不要带我来看这些。”他回答。
年长他五岁的君浣叹着气说礼安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
数月后的某天,温礼安再经过那个广告牌,淡蓝色的站点空无一人,站在那里发了小会呆,往冰店走去。
温礼安从冰店老板那里打听到,那女孩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出现了。
拿出一比索温礼安和冰店老板买了红豆冰棒。
站在广告牌前,抬起头,一口一口吃着红豆冰棒,这一次温礼安还是没能广告牌上看出什么。
只是,那在口中化开的红豆冰棒似乎没以前那般让人讨厌。
温礼安发现他想不起那女孩的模样。
穿着白色尼龙裙的女孩留给温礼安的印象大致上是皮肤特别白,黑发黑瞳,再仔细去想的话那张脸模糊成一团。
偶尔,温礼安走在街上,遇到黑色头发的女孩时目光会下意识间停留,皮肤不够白,也没有水水的嘴唇。
1997年初夏,喜力啤酒的广告牌被拆除,这一年,温礼安知道了广告牌上的城市名字。
那座一到夜晚就变成淡蓝色的城市叫做里约热内卢。
里约热内卢,葡萄语译义为:一月的河。
传说上帝用六天的时间创造了世界,第七天创造了里约,第七天为上帝的假日,上帝利用假日期间创造了里约城。
里约城的人们深信,那座上帝在假期期间创造的城市和这个世界不一样,就像他们深信着,上帝一直住在这座城市里。
喜力广告牌被拆除后,温礼安某天发现那家有卖红豆冰棒的冰店也消失不见了,关于那家冰店有人说冰店老板死了,有人说冰点老板原本就不是属于天使城的人,他只是回到他家乡。
喜力广告被拆掉后换上一家德国啤酒商的广告,广告牌依然和站点相互凝望,只是那站点不再出现穿白色尼龙裙的女孩。
关于偶尔会想起白色尼龙裙女孩的这个现象,经过反复思考后温礼安把这种现象归结为忿忿不平。
这一年他的身高突飞猛进,他可以确定再次遇到那女孩时肯定能把她比下去。
1998年初夏,德国啤酒商的广告牌也被拆除了,之后那个地方一直都是光秃秃的,天使城的娱乐产业越来越不景气了,广告并没有给啤酒商带来多少效果。
再之后,广告牌前的站点也被海鲜餐馆取代,海鲜餐馆白天门可罗雀,但一到晚上就热闹非凡。
这些都是温礼安从君浣那里听来的,温礼安已经很久没经过那里,因为他们搬家了。
搬到有新鲜空气的房子去了,新房子依然简陋,但门前有一望无际的绿色稻田和从窗前流淌过的小河。
房子妈妈的新男友出了一半钱。
妈妈的新男友来自澳洲,他朋友们称呼他为“老查理,”老查理也没多老,就因为他长相偏老、举止一板一眼爱面子、外加喋喋不休故而得到“老查理”的别名。
这一年,温礼安得到在教堂最有名望的卡莱尔神父身边帮忙的机会。
一有时间温礼安就会问卡莱尔一些问题,以及卡莱尔神父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好几次卡莱尔神父都会触摸他头顶“礼安真是好学的孩子。”
再之后,卡莱尔神父把他书房钥匙交给他。
在温礼安从卡莱尔神父那里拿到钥匙的当天晚上,费迪南德女士很高兴,嘴里语无伦次说着“礼安,你没让妈妈失望。”
这一年,温礼安走在天使城的街道上时,已经不再下意识间去找寻,街角那群孩子里有没有混着黑发皮肤白皙的女孩。
马尼拉的唐人街有月老庙,月老庙有姻缘绳,传说那样一条看不见的线,线的两端绑着有缘分的两个人,兜兜转转到最后都会找到彼此。
夏末的一个晚上,温礼安拿着卡莱尔神父给他的五百比索到商场购买日常物品,刚出商场他就听到脆生生的那声“我和我的爸爸妈妈在一起,今天是我生日。”原本应该穿过马路的脚停顿了下来,似曾相识的声音。
顺着声音方向温礼安看到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的女孩,女孩背对着温礼安站着,女孩有又黑又直的披肩长发。
女孩面前是两位背包客。
很显然,这两位背包客或者是在向短袖衬衫女孩问路,或者是在和短袖衬衫女孩讨论这座城市。
背包客们对这座城市的孩子们总是十分好奇,好奇且同情心泛滥。
殊不知,夜幕下,孩子们接过背包客手里的美元,转身就对那远去的身影做出了不雅手势,天使城的孩子们不需要泛滥的同情心。
但,当从那短袖女孩的打扮上看,那应该不是天使城的孩子。
天使城的孩子大多数或穿着妈妈情人留下的衣服,或穿着从福利机构那里拿到的衣服,不管是妈妈情人留下的衣服还是福利机构的衣服穿在他们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天使城大多数孩子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状态。
那件短袖衬衫穿在女孩身上很合身,而且看起来也很整洁,那女孩应该是陪家人来到天使城旅行。
温礼安决定无视这个小插曲,那只是另外一位黑头发的女孩。
刚走几步,温礼安又听到:“那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现在肯定在为我生日蛋糕的事情争论,我爸爸是牙医,他觉得巧克力奶油蛋糕太甜吃多了容易惹来蛀牙,而我妈妈会驳斥我爸爸,今天是小公主的生日,生日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开心。我们家小公主喜欢巧克力奶油蛋糕。”
脆生生说完,又像小大人般叹起气来“那位服务生肯定要被我爸爸妈妈烦死了,他们也常常让我觉得烦。”
这些话的内容,以及说这些话的人的语气,乍听很符合被满满的爱包围着的小公主形象。
如果温礼安没看到那对正在甜品店挑蛋糕的夫妇的话,他也许会相信那女孩的鬼话:那真是每天烦恼于有一对围着她转的父母的小可爱。
女孩手指着的甜品店有一对中年男女,那也是甜品店仅有的顾客,不巧,温礼安认识那对中年男女,那是卡莱尔神父从澳门来的朋友。
是的,那是一对来给自己宝贝女儿挑选生日蛋糕的夫妻,不过寿星公现在在卡莱尔神父的住处。
爱装不是天使城的孩子,能把谎话说得理所当然的再没谁了。
温礼安站停在着。
两位背包客在知道女孩不是“天使城的孩子”之后,和女孩说了一声“生日快乐”离开了。
那对夫妻也提着生日蛋糕离开甜品店,在他们从经过女孩面前时女孩垂下头,那对夫妻越过女孩,女孩抬起头。
站在那里,女孩脸朝那对夫妻远去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在看那对夫妇,还是在看提在爸爸手上的蛋糕。
本来,温礼安打算借着这个机会糗那女孩一顿:“你又在撒谎了。”“你又把自己假装成为不是天使城的孩子了。”“你妈妈的钱都拿去倒贴情人了?怎么不见得长个头。”“一看就知道你又被孩子们孤立了。”“也对,谁愿意和爱撒谎的孩子做朋友。”
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温礼安决定不把这些话说出口,不过,有一样他必须做。
购物袋放在一边,温礼安朝女孩走去。
街灯把女孩的身影投递在街面上,看起来极小的一只,很快地,街面上,女孩身边又多了一抹身影,那是小男孩和小女孩的身影。
两抹身影平行站着,后来添上的身影比另外一抹身影还要高出半个头。
温礼安确信,他比那女孩高出有半个头。
这个发现让温礼安心里有一些快活,温礼安很久没尝到打从心里快活的滋味了,他太忙了,他每天需要做的事情总是很多。
“这样就可以了,以后再想起喜力啤酒广告牌时心里一定不会再感到生气。”温礼安如是对自己说。
刚想离开,温礼安又想起一件事情,那女孩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此时,他们的后脑勺挨着后脑勺站着,要看清女孩的脸有些难度。
小心翼翼,身体一寸寸顺着北回归线偏移,眼睛跟随移动弧度。
乌黑的头发、白皙的颈部。
当目光一触及那白皙的颈部时,温礼安耳朵有些烫,目光迅速从往上,在触及那小巧的耳垂时更糟。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导致于他的目光似乎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引住,又黑又直的头发如数被别于耳后,没有被别于耳后地是遍布于发际线细细碎碎的绒毛。
那些绒毛在昏黄的街灯下像刚满月的小猫儿小狗儿身上的毛发,柔柔软软的,让人……
“小子!”
乍然的那声叱喝导致于温礼安迅速往后退了几步,倒退几步再站停,此时女孩已经转过头来。
温礼安迅速垂下眼睛。
在垂下眼睛的第一时间,温礼安目触到已经分不清颜色的塑料凉鞋。
那是天使城特有的产物,够便宜够丑,马尼拉已经没人穿了,但这种塑料凉鞋在天使城很受欢迎,五比索一双,十比索三双,天使城的街道上清一色都是这种凉鞋。
凉鞋主人声音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甜蜜美好,凶巴巴的:“小子,你刚刚在我背后做了什么了?”
目的已经达到,温礼安觉得没必要再去理会眼前的人,刚移动脚步,横伸出来的手拦住了他。
凶巴巴的语气添上一点点沾沾自喜:“你在我背后作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猜你是在偷看我,觉得我漂亮,想和我约会?”
还是一如既往的外向。
往前移动一步,拦住他的人手往前推一步。
沾沾自喜的声音变成了嫌弃:“小子,你想都不要想,我以后注定会离开天使城,跟天使城的人好注定不会有好前途,到时候你注定会为我伤心。”
真是外向的姑娘,这种女孩一般都是花心大萝卜。
停下脚步,横抱胳膊:“这会儿你怎么变成天使城的人?”
他的话让女孩迅速别开脸去。
嗯,撒谎时被逮住所表现出来的也和以前一模一样。
用嗤之以鼻的语气:“下次,如果你再想装不是天使城的人的话,记得换双鞋。”
那不仅是外向的姑娘,还是坏脾气的姑娘,他的话迅速让她火冒三丈,挥着手:“你说什么呢?你这混小子是在看不起人吗?”
几乎要戳到他鼻梁的手却在观察到眼前的人个头比她高之后垂落。
好汉不吃眼前亏,女孩一边走着一边冲着他喊:“小子,你的长相我已经记住了,下次遇到我最好躲得远远的,不要以为个头比我高就可以看不起我,我告诉你,我认识了个头比你高的哥哥,那位哥哥和我说,要是谁欺负我了就告诉他,他会揍扁那个欺负我的人。”
那时,温礼安大约永远都想象不到,那女孩口中的哥哥名字他再熟悉不过,那也是他的哥哥。
费迪南德家的大儿子名字叫君浣,费迪南德家的二儿子名字叫温礼安。
天使城夏天晚上的街道十分热闹,街道上一如既往,女人多男人少,大多数女人身上穿着花花绿绿的裙装,放眼望去十分惹眼。
可偏偏他的目光却一直被那不惹眼的短袖衬衫牵引住。
最终,那抹穿白色短袖衬衫的身影消失在五光十色的街头。
拿回购物袋,走了几步,温礼安才想起他还没看清楚那女孩的脸。
1996年温礼安遇到了穿着白色尼龙裙的女孩,1998年温礼安再次遇到了那女孩,白色尼龙裙变成了白色短袖衬衫。
1996年到1998年,这期间间隔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