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傻狗能在他身边待这么多年,总感觉记忆拐了一个弯,与他该走的轨道格格不入。
每当想到这点,他就觉得不可思议。不爱狗的人,很欣慰地收下了委托人送的狗,一养就是这么多年,不排斥,无聊的时候逗一逗,还能有神经被挑动的感觉。
有一次蹲着身子逗狗的时候,傻哈跳起来舔了一下他的脸,与此同时,他清楚地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小哈还知道看脸呢,我凑过去给它亲,它都不为所动。”
一晃,转瞬即逝。
他那时想,应该是什么电视剧电影里的大众台词吧。
单饶总觉得这狗特傻,拉低了r世界成员的总体智商,除了吃喝睡、舔人、交/配外,每天就摇着个尾巴,到处晃来晃去,走路像个大爷,停下来又像个智障。
还不能冲它大声说话,稍微提高点音量,就给吓蹿了。
好比现在,单饶把它的腿提在半空中,佯装怒气地对它吼了一句,它立马认怂,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耷拉着,无辜地望着单饶。
“再舔就把你扔出去。”
傻哈弱弱地叫了两声表示求饶。
单饶弯唇笑了笑,松手把它放下,又挠了挠它的头,起身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单饶擦着头发往房间走,刚推开门,就听到手机微信进消息的声音。他把毛巾往衣架上一搭,走到床边,懒懒地往床上一靠,三两下摸到手机,解锁,点开微信。
看到对方的头像时,他眼睛眯了眯,没什么笑意。
他没有给她备注。
微信名是——大圣的火眼金睛。
他想起很多天前,她咧着嘴朝他伸出手:“单饶你好,我叫赵睛,比晴多一横,是眼睛的意思。”
现在他想,她是火眼金睛,那谁,是大圣?
他勾了勾唇,点开消息。
是张图片。
夜景图。
星空,万家灯火,漆黑又明亮。
他揉了揉半湿的头发,微微抬头,朝窗外一看,夜色漆黑如墨,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灯火。
很明显,她那里,他这里,不是同一个地方。
他低头敲了几个字:“干什么?”发夜景给我看干什么?
等了一会儿。
大圣的火眼金睛一直都处于“对方正在输入”。
他发过去一个问号。
“把我的景色送给你啊。”这回大圣的火眼金睛回复得很快。
单饶低头看了这句话很久,然后起身走到窗边,也用手机拍了一张照。
“我的。”这是我的景色。
“黑乎乎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你确定?”
他静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灵活地敲击着:“确定什么?”
“确定你不是待在什么乌七抹黑的荒山野岭?”
r世界的位置确实很偏,方圆几里只有一些零散的独栋别墅,点点灯火都掩映在了繁茂的大树后,偶有路灯,也孤零零地洒在遥遥的马路上。
滦城这几天都是阴天,预测明天还有大雨,这样的夜晚,自然与星辰月光无缘。
单饶望向窗外,没有一丝光亮,大树在夜风中摇晃,如鬼魅的黑影。
他低下头,回复:“算是吧。”
大圣的火眼金睛几乎和他同步;“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把照片放大后,我看到了立在黑夜中的大树。”
单饶停顿,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回:“看清是什么树了吗?”
大圣的火眼金睛发来一个表情包,一个顶着蘑菇头的小矮子用枪抵着另一个小矮子的头,表情包配字“快说”。
又傻又滑稽。
单饶对着屏幕笑骂了句智障,回:“这是香樟。”
“一整排都是么?”
“嗯。”
“真的很香吗?”
“平常不觉得,要凑过去专注地闻某一片叶子。”
“你干过?”
单饶倏地一怔,他看见一个画面,一棵树下,一个女孩轻轻一碰拉下一束枝桠,仰着头、踮起脚尖去嗅枝桠上的树叶。
她嗅得很用力、很享受,然后扭过头,就要对他说话。
就在这一瞬间,画面忽然消失不见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的香樟树,夜色绵延,黑不见底,脑袋一片空白。
这个神,一走就走了很久。
手机一声一声响个不停,都被他无视了。
等回过神来,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单饶觉得自己大脑有一个地方被上了塞,堵得死死的,又闷又压抑。他用大拇指摁了摁太阳穴,压抑感分毫不减。额头渗出大量的汗,他渐渐手握成拳,下一秒,这一拳直接打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渐渐不与自己的思想做斗争,平复下来,整个人疲惫地躺在床上。又觉得热,把被子踢开,整条被子掉下床,连带着躺在被子上的手机,也被无辜地牵连了,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声脆响令他想起,他好像忘了什么事。
单饶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地挠了挠头,把地上碍眼的被子踹开,然后捡起手机。
屏幕多了一道裂痕,并无内伤。
他重回微信,里面多了好多条消息,都来自同一个人。
省去那些智障儿童专属表情包,赵睛一连发了一大串的消息。
“那画面很美啊,别不好意思承认。”
“香樟好闻吗?不会真是樟脑丸那股味吧?”
隔了五分钟。
“人呢?被外星人捉走了?”
“是睡着了吗?”
“好吧,没礼貌的臭屁!”
最后是一条语音。
单饶漫不经心地点开。
“晚安啦!”
三个字,轻轻柔柔,有点软,又有点不服气、不甘心。
头好像没那么压抑了。
单饶皱紧的眉慢慢舒展开,他俯身从地上捞起被子,往身上一扯,倒在床上,夜色渐深,人也慢慢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