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祚顿了一顿,刚想胡编个“才子佳人”的恶俗故事将太后糊弄过去,就见太后难得非常凌厉地瞪了他一眼,仿佛预见了他即将到来的胡说八道一样:“皇帝!哀家久居深宫,但不是老糊涂!”
李承祚:“……”
知子莫若母,更别提太后不是亲娘胜似亲娘。
李承祚迟疑了一下,认命的只能实话实说,却仍然话留三分点到即止:“她是国师故友之徒。”
国师就是子虚道长——如今的武当掌门、李承祚武学上真正的师父;也是不知怎么被契丹人抓住了、如今作为“塞外偶遇的贵客”,被契丹人拿来跟李承祚讨价还价的那个倒霉鬼,兼是非头子。
此人作死的本事自认天下第二,普天之下没人敢认第一,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居然能让李承祚这专给别人添麻烦的倒霉皇帝想起来都头疼。
太后自然对这号人物有了解,当初此人受封国师的时候,李承祚还专门来请过太后懿旨,彼时太后对此人印象颇佳——此牛鼻子不做叫花子的时候很像那么个意思,换身道袍就是仙风道骨,极有世外高人淡漠红尘的味道,更兼配了一根三寸不烂之舌,专门口吐莲花,直哄得太后心花怒放。
而如今这点儿好印象,终于被各种各样的幺蛾子消磨的七七八八,隔着原本和老道士八竿子打不着的宋贵妃,和越来越“行为不端”的皇帝李承祚,国师早就原地化成了一个行走的“不靠谱”。
严格论起来此事还真跟子虚没多大关系,纯粹是李承祚糊弄不过去随手抓了个便宜人在太后面前顶缸,亏得子虚此时还被契丹人扣着,否则爬也要爬到太后宫门外,哭着喊上无数声“冤枉”。
但是说二百个后悔也抹不开曾经“金口玉言”说出去的面子,太后叹了一声,有几分不情愿道:“既是这样,哀家也不细究了,如今后宫无主,贵妃当为表率,往后还是安分些……”
太后话音未落,原本候在外面伺候的宫人来报:“太后,蒋夫人进宫了。”
太后闻言点点头,命请进来,随后挥退了宫人。
李承祚察言观色:“母后,儿子晚些再来向您请安。”
“记得哀家刚才说的。”太后嘱咐了一句,心知不便再多说了,无可奈何地放李承祚去,却又不甘心地叫住了他,“皇帝,万事有缘法,成事在天,善恶生杀却在人,有些事可为,有些事可纵,皇帝要分清楚。”
太后不知是话里有话,还是当真久居深宫,嘴边挂的都是“道法自然”“无量天尊”,突然似是而非地说出这么一句,却歪打正着地触动了李承祚内心那秘而不宣的不安分。
李承祚定了一定,眼里的敷衍与不耐烦都烟消云散,一双桃花眸深邃若三千桃花潭水:“儿子,谨遵母后教诲。”
他说完起身一拜,大步而去,几步之间,人已经在宫门之外。
李承祚出了太后寝宫,堵在心里的一口气却怎么也舒不出来,他原地站了一会儿,刚想摆驾去宋璎珞宫里耍耍威风,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宋璎珞此时不在宫里——宋小姐日理万机,此刻正是日常和影卫沟通内外消息的时刻,也正是如此,李承祚才去太后那里母慈子孝地打这番马虎眼。
宋璎珞不在,花红柳绿的后宫处处都是黄泉路,李承祚被自己这个不吉利的认知恶心到了,依然无处去放荡不羁,憋闷的愣了一会儿神儿,觉得只有自己如此憋屈一点儿都不公平,因此他破天荒头一遭地拐弯儿去了军机处,准备跟自己的臣子们商量商量,他们如果不能给契丹人添点儿堵心的话,他就要亲自给自己的臣子们添点儿堵心。
这自己杀人放火,就要别人逼、良、为、娼、的倒霉皇帝,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条舒缓心情的好道路,行走之间健步如飞,等他绕过回廊,穿过只有一人宽窄的宫墙下的小巷,等不及通传,一甩手就直眉楞眼的闯进了那军机处相连的三间瓦房时,一抬头他就后悔了。
军机处陈设简陋,早已不在最高位的阳光穿透这偏殿破败的窗,实在显得有几分勉强,仗不打了,军机处显然不复昔日繁忙,时辰已经晚了些,原本候在这里的军机大臣们已经走得萧索零落,偌大的三间连屋,只有一个人尚在案边俯首写着什么。
李承祚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那伏案而书的人影,后悔的情绪还来不及让他产生“夺门而逃”的想法,就凭空又生出了些春光旖旎的遐想。光与影暗淡了视线,黯淡了年华,他却总是能在最不经意的失落里,遇上最静好的他。
这么多年过去,那惊鸿一瞥的余温竟然犹在,哪怕在阴暗的角落竟然也能生出春暖之中才有的,漫天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