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几个月,朝仓家的大部分积蓄又被信长带走,他根本拿不出建城所需的资金和军粮,只能向国中的大小武士领主摊派。这样一来,无论是武士还是领民都不愿忍受了,首先是领内的农民们掀起了抵抗民役和加征的土一揆,然后以府中领主富田长繁为首的武士们也起兵反抗桂田长俊。两方于二月中旬合流,人数高达三万,很快就攻下正在重建的一乘谷城,将桂田长俊一族尽数斩杀。
次日,富田长繁顺势北向,攻击织田家三代官所在的北之庄城。三代官派出朝仓景健、朝仓景胤作为使者,以退出越前为条件,说服富田长繁停止了攻击。之后三代官逃回京都,向信长报讯;而富田长繁则斩杀了国中另一位实力者、掌握大野郡的鱼住景固一族,自称越前守护代,独揽一国大权,并且将弟弟作为人质送往京都,向信长提出赐封越前守护的要求。
以信长的性格,在一般情况下,是肯定不会答应他的——不仅不答应,很可能还会勃然大怒,立刻聚兵讨伐。然而这时候,加贺一向宗却趁机行动了,显如派驻加贺的坊官、被信众称为“加州大将”的七里赖周聚集了十四万一向宗信众,越过失去鱼住一族和大野众守备的大野郡,很快攻进了乱成一团的越前府中。正是这样一个情报,让信长改变了主意,他立刻给富田长繁送去了守护任命朱印状,命令他就地抵挡一向宗。
考虑到富田长繁力量不足,肯定无法取胜,而且越前看来还要乱上一阵子,信长放弃了迁到今滨的打算,正式将北近江浅井家旧领伊香、浅井、坂田三郡封给羽良秀吉,作为南近江和美浓国的屏障,并且继续修筑今滨城。然后,他将畿内的大部分力量召集起来,准备应付蠢蠢欲动的石山本愿寺。
除此以外,作为信长的盟友和加贺、越中一向宗的死敌,上杉谦信也趁机出阵,攻击越中的增山、守山等城,并且把势力伸入了加贺国……
就这样,在短短的大半个月之间,整个畿内和北陆忽然乱成了一锅粥。织田主家和自己本家的大量情报蜂拥而来,几乎让我目不暇接。
但是,在那些充斥着军势、战况、伤亡等关键军情之外,有一则不起眼的情报却引起了我的特别关注:三月三日,南禅寺南禅院院主仁如集尧圆寂。
这个消息,让我忍不住好一阵黯然。来到日本十多年,仁如集尧可以说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位真正的有道高僧,也是极少数让我感到亲切、愿意引为师长的人物。虽然因为要征伐纪伊,我暂时放弃了脱离真言宗皈依禅宗的想法,但是我还是期望着能够继续和这位大师交流。只不过,我最近正忙于景次郎元服的事,一时无法抽出时间而已,没想到却是再也没有了机会。
和信奉禅宗的竹中重治拜祭过仁如集尧,我信步走出寺外,在山门之外停下了脚步。山坡上的云珠樱绯红如梦,纷繁的花瓣不停的飘落着,在一片静谧中,似乎就能听见花瓣落地的声音。想到去年仁如集尧还曾经邀我来年春天一同鉴赏,再想到在京都这片平静之地以外,周围正是战云密布,连我自己也马上就要出征,心中不禁就涌起一些世事无常的感慨来。
竹中重治忽然咳嗽了几声,又让我想起了一件心事,于是连忙问道:“这两年身体还好吧?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症候?”
“主公放心,没什么问题,”竹中重治微微露出一个苦笑,“就是近不得这些时令鲜花,不然就咳嗽不停,而且身上奇痒无比……所以樱花虽好,却一直没能仔细鉴赏一番,只能如这般远观罢了。这真是一件莫大的遗憾啊”
“还有这样的事情吗?”我笑着问道,心里却放下了心。看来只是对花粉过敏而已,并没有什么大问题,长期住在海边的温暖地带,对身体确实有好处。
“是,一直都这样。小的时候,在这个季节,一般很少出门的。”竹中重治回答。
“既然这样,那么就不看了,先回本能寺吧”我率先向前走去,点头叹道,“总之没事就好。这几年来,一直是你负责三重城和三重町的繁杂事务,而且还要抽空教导景次郎,我真担心你撑不住……但是,家中除了你,一时也没人能够担负起这副重任,所以只好偏劳了。”
“得主公托以重任,是臣下的荣幸,”竹中重治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如今为少主元服,大概是为了赶上纪伊征伐吧?……能够看到少主在战场上的英姿,而主公的事业也有了后继的人,家中的诸位一定会感动莫名的。”
“不错,难得这次是奉主公之命单独出征,可以由他担任我的副将,这样的机会不多啊”我微微叹了口气,“之后征伐毛利,他大概要留守伊势,无法出阵吧身为武家之子,不能在战场上有所表现,总是会有些缺憾。”
“主公无需担心,”竹中重治显然明白了我的考虑,出言安慰道,“如今大殿席卷天下之势已成,而且进展非常迅速,等到少主继承家业,恐怕不会遇到多少战事了。之后以本家的地位和少主的身份,自然是主政中枢,这正是少主发挥才能之时啊。”
“你说的很对。”我点了点头。
如果事情一直这样发展下去,作为家中第一大势力和信长本人的女婿,景次郎自然是不会放在外面的。从目前的表现来看,景次郎确实有内政方面的才能,他身边的竹中重治、山内一丰、前田玄以,一直是家中内政方针的制定者,包括三奉行制度、尺贯法、市易法、统一户籍等所有的创新和改革,都是从三重郡开始实施,然后推广到家中所有领地,甚至整个织田家。这些政策的出台和修订,他都亲自经历过,长期的耳濡目染,自然会近朱者赤。
只不过,世事如棋局局新,谁能保证事情没有波折?明日之事就一定正如昨日?即使是我,现在也有很多事情无法保证,所能够做的,不过是有备无患、未雨绸缪而已。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