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团军完成入驻已经是下午四点,各师、团、营、连都分到了自己的临时宿营地,偌大的空军基地里有足够大的空间来让只需宿营的第五军安置一夜。而空军对这支在半岛战场上立下功劳的钢铁部队很是热情,以很高的标准接待了第五集团军,在所有接待准备中,光是从空军特意增调来了150台淋浴车、临时架设了500部有线电话,还特别将让一个空军的文艺团来到现场和第五集团军的文艺队一起布置晚上的联谊晚会、四十多名空军心理学专家与四百多名医护人员对官兵进行心理和身体检查。
总之,为了洗去第五军官兵的疲惫、帮助官兵们及时和家人联系、帮助官兵们纾解战争紧张情绪等,空军很尽到了地主之谊。而在下午四点半,当军长梁国伟向再一次集结起来的第五军宣布了全军就此进入大休整,并祝愿全军官兵能在空军基地里度过美好夜晚之后,他便搭乘了该空军基地今天最后一班放飞的运输机离开了基地飞赴北京,而与此同时该空军基地也宣告关闭,今夜整个基地都属于放松休息的第五集团军。
夜色渐黑,当排了很长时间终于轮到季云飞的时候,他几乎是跃进了临时搭建在机场跑道上众多移动式电话亭中的一个,关上玻璃门后,看着那熟悉却又陌生的电话,季云飞先是一愣,差点就有往裤兜里摸出电话卡的冲动,不过看了一下空军的友情提示小贴士,上面告知——“请直接接拨打号码即可,您将有十分钟的免费全国范围内通话时间”
季云飞笑了笑,僵硬的肌肉有些生疼,想了想之后指尖终于触摸上了电话按键,下定决心的同时很坚决的拿起了话筒,噼里啪啦的摁下了一个个数字按键,拨号完毕之后倏然长叹一声,季云飞的心里竟然开始有了祈祷,此时此刻的他很想这通电话能打通。
“嘟”
“嘟”
“嘟”
三声的嘟响起的同时,电话那头的江苏某个农村家庭里,一直放在家里客厅茶几上的电话被一个手上长了不少茧子的手拿了起来。
“喂,是爸吗?”
季云飞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即便是在给恋人第一次表白内心的时候都从未有过如此紧张,就连当初不顾家人反对愣是要加入军队以证明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的之前给父母的通话也从未如此紧张,他是在紧张些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是小飞啊?”电话那头传来了有些沙哑的声音。
“妈,是我,是我”
季云飞急切的证明自己,殊不知这来自数千公里外的声音透过话筒喇叭放出进入自己耳朵的瞬间,两眼已经止不住的留下了眼泪,从弹雨纷飞战场上走过来的季云飞已经毋需证明自己是不是真正的男人,但现在的他却只想自己是一个小孩,一个能够依偎在父母周围的孩提。
“儿啊,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的季云飞母亲也已经老泪纵横,岁月在无情的消逝中未她的容颜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深深的皱纹现在淌下了一滴滴浑浊的眼泪,当初辛苦培养长大的孩子辍学参军已经是给予她很大的打击,但为了满足孩子的愿望和需求,作为母亲的她最终还是同意了孩子,甚至还帮忙劝解季云飞的父亲,但后来孩子所在的部队竟然开上战场了,那一夜她彻夜未眠。
说不上是伤痛欲绝,季云飞的母亲虽然谈不上是知书达理,但至少也深明事理,是泱泱华夏数千年巍峨历史里平凡却又伟大的母亲之一,她没有在儿子的背上刻下“精忠报国”,但她知道孩子是中国人,更已经是一个中国军人,正所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而在广泛深入的各种形式国家宣传中也知道抗日援朝的意义重大性,身为军人家属的她家应该更感自豪。
白天,她的确和季云飞的父亲、哥哥一样是为了在战场上英勇作战季云飞而骄傲的人,但到了晚上、到了万籁俱静的入睡的时候,他们却往往是担心季云飞而久久难以入眠的人,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都是梦到了满身是血的季云飞被空运回国,最后在祖屋前的大树下盖着国旗光荣下葬,而现在儿子给她打电话回来了,无边无际的期盼顿时化为此时此刻的亲情,泪水也就止不住的滴落了。
听到响动的季云飞父亲赶紧接替了只知道不停流泪的季云飞母亲,他知道儿子这次打电话回来是多么的难得,他也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期盼听到儿子的声音。
“小兔崽子,我是你老爹”季云飞的父亲季海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嘴上却狠狠的骂道季云飞小兔崽子,有些矛盾的说辞不禁让一旁的季母破涕一笑。
“爹,战争结束了,我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说实话,季云飞最不怕的就是父亲的鞭条,最怕的就是母亲的泪水。小时候不时吃上一顿鞭打的他身子骨早就过了被鞭条打得鸡飞狗跳的年纪,估计现在季云飞就算是让父亲不停鞭打,反而会觉得是一种幸福,但父亲再也不会打不争气的他,而母亲泪眼婆娑的脸庞也不再害怕,而是非常期待。
听到孩子一切都好,季海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长叹一声的他突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此时此刻的他也就很想看一看现在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样子了,是高了?还是瘦了?
“孩子啊,家里也一切都好。前些日子闹水患,家里的房子和田地都给淹了,政府给了全额补贴和灾后重建政府补贴、破损房屋重建补贴后,加上我老两口攒了点钱、大哥挣了些钱,所以现在家里盖上新房、买上了全新的电器,生活已经很好了。”
季海说着,环顾了一下才住进来没几天的新家,崭新的长沙发、彩色电视、空调、饮水机,甚至在茶几上还有一盘新鲜水果,生活发生了新变化之际,却始终少了些什么。
“还有,你寄回家里的那些津贴,我们都给你存着,当初就攒下足以修建新房屋的咱们,水灾后新修的这个新家可以说是政府给出资修好的,所以咱们二老的钱都给你留着,你大哥也说了,他已经和大嫂在县城里购置了一套房子专心做买卖,犯不着要我二老的钱,咱们都给你留着,将来退役后继续读大学、读研究生、读博士都需要生活费,在大城市里娶媳妇要买房子、买车子都得要钱………”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父亲,谢谢妈妈”
知道电话亭外的战友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泣不成声的季云飞放肆着自己的情绪不停的抽咽着,父亲的一阵唠絮如同沙漠里突然出现的一汪清泉一般浸透心灵,感觉到很疲惫的他终于得到了释放,眼泪无需任何理由的肆意滑落。
在这一刻,他不需要说自己是个男人,他也不需要大声告诉世界自己是一个士兵,此时此刻的他只想做回一次孩子,回到童真的时代、回到故乡,再也没有弹火纷飞的战争、再也没有战友之间的生离死别、再也不用表面务必刚强下却脆弱着的内心,身上的作战服悄然之间如同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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