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还没那么凉。”
“皇上,一国天子出行,纵使人少也至少得五千扈从,而这些人的随军饮食等等,全都得事先备办,万一被什么事故堵在了路上,那时候如何是好?而且,皇上是愿意如今就这么随随便便领一群不上阵的兵走马观花看一看,还是愿意异日领着雄兵,看大军塞外厮杀?”
“这个……”
“皇上,您要说服群臣,说服太后让您出京,这功夫大了。与其如今名不正言不顺走这么一趟,让人在背后指摘,异日再想出去却难能,还不如等做好十全准备再行巡边之举。其一,练好兵;其二,朝政清明,您不在朝也能政令通畅;其三,近畿的匪患至少得全部消弭下去;而其四也是最要紧的,您得首先大婚,有个继承了您聪颖机敏的小太子坐镇朝中才行。”
朱厚照听着听着,虽觉得有道理,可仍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照你这么说,朕还得在宫里窝多少年啊!”
历史上大明朝前前后后那么多皇帝,除却当年的永乐皇帝之外,就只有宣宗登基之后曾经率军巡边,英宗曾经率军亲征以至于有土木堡之变,接着就是武宗朱厚照三番两次往外跑,又是带兵打仗又是南巡江南,其他皇帝都一步不曾离开过京城。此时此刻,徐勋再一次确定,朱厚照的本性就是不肯憋在皇宫里的,因而只能再次循循善诱。直到刘瑾回来,他才把这个艰难的接力棒直接塞给了刘瑾。
果然,老太监完全没料到这一遭,等醒悟过来之后,立刻直接跪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劝谏了起来,甚至还搬出了一个最直接的理由——想当初王振跟着英宗亲征,京城那些他亲近的太监可是都被那些大臣们一股脑儿杀干净了!直到这时候,朱厚照那一时起意的兴头方才被压了下来。
“早知道如此,朕还不如先大婚呢!”
等到徐勋出宫,便是刘瑾亲自送的。心有余悸的他从徐勋口中听到之前劝阻的经过,一时长长舒了一口气,连声说道:“亏你亏你,若真的是让皇上就这么做了,俺可真的是要棘手了。如今咱们立足未稳,皇上又没个后嗣,这要是有什么万一,别人可以名正言顺把所有罪过都推在咱们头上,咱们就直接找条绳子上吊得了。那些大臣无所谓,轻飘飘劝两句,或者闹大一些激怒了皇上一意孤行,等出了事之后,他们反而巴不得!皇上登基以来万事不按常理出牌,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非议!”
自从刘健谢迁下台,韩文致仕,刘瑾和徐勋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剖心置腹地说过话。毕竟,两人如今看似声势大涨,但相比根深蒂固的文官们,仍然立足未稳,靠的是天子圣眷。因而,徐勋便笑道:“所以,遇到这种事情,咱们自然该同心协力。皇上虽是说因梦到先帝,这才生出这样的念头,可老刘你在宫里也请留心留心,万不能让人在这当口再蛊惑了皇上。”
“俺理会得!”
在这种问题上,刘瑾自然不会放松,打了个哈哈就答应了。及至把徐勋送到西安门,停住脚步的他拢着袖子站在那里,脸色却有几分惘然。今儿个李东阳暂且不算,他和徐勋同时想到了钱宁身上,又知道小皇帝必然会首肯,可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而之后对于小皇帝的突发奇想,两人又是异口同声一样苦苦劝谏,再放到从前,这样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更多了。
这要是他徐勋肯倾力一心助俺老刘,那该有多好?
刘瑾想着这念头,而上了宣武门大街会同了一干亲兵预备出城的徐勋不免同样想到,要是能和谷大用张永似的,让刘瑾仍然和自己一条心,他就真的该高枕无忧了。想归想,可瞅瞅人张居正和冯保把持朝政,张居正看似权倾天下,可相权却依旧受制于内权,他就知道这是奢望,倏忽间就打消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从阜成门出城之际,他就对一个马桥荐来的护卫吩咐道:“回头去一次马家,让马桥不拘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见我!”
虽是出城,徐勋却只是到西山的左官厅打了个转,把大半护卫留在了那里,只带着曹谦和几个心腹策马循着山林小道进了一处山坳。这处少有人经过的地方如今已经都平整了起来,过了几道关卡,一大批不穿军服袢袄的汉子正在其中奔跑腾跃,动作相较他第一次得见时已经添了几分矫捷。即便如此,仍是远远就能听到刘七那招牌大嗓门的高声喝骂。
“这么简单都爬不上去,异日要你们爬断崖岂不是完了?”
“没吃饭吗,赶紧给老子使劲!到了山里头这可是救命的绳子,拉不上来你们一块完蛋!”
“跑,给老子加紧跑!山里那些响马盗其他的本事兴许稀松,可逃跑的能耐是最大的!”
刘六却比刘七沉默得多,眼睛一直盯着四下里的情形,眼见得有一行人过来,他立时认出了打头的徐勋,立时疾步迎了上去。才刚要单膝跪下行军礼,他就觉得有人托起了自己的胳膊,一抬头便发现徐勋竟已经跃下了马来,只手扶着他,眼睛却东张西望看个不停。
“不错,短短一个月,就能训出这种样子,果然不愧你刘家兄弟之名!”
这些天被困在这地方出入不得,刘六已经得了两封家书,无不是说已经安顿下来,所待极好,其中长子甚至在信中说已经进顺天府学读书,异日若是他立了功,徐勋会举荐他入国子监。对于刀头舔血一辈子,让儿子读书就是为了有个功名出去不用四处下跪的他来说,虽则家眷被人捏在手里不免让人挂心,但相较于人家能给的锦绣前程,他不得不承认这也怪不得徐勋,而自己终究还是赚了。
“大人过奖,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挑选得好。要充作响马山匪,就得有些匪气,所以那些身上一身军营气息的人不行。他们都是些刺头,小的和老七下死力折腾过他们两回,再加上他们打不过咱兄弟,这就终于服气了。”
“嗯,看这样子,十月中人就可以拉出去了。”
见徐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刘六权衡良久,终究还是行了个礼,满脸诚恳地说道:“大人,恕小的多嘴,这些人虽说有些匪气,可和真正响马盗的区别还是看得出来的。要和畿南绿林的那些人抗衡容易,可若想让那些人不会因恐慌而抱成一团,恐怕还得去拉拢一批人手,两下一结盟,这声势就造起来了。如若大人不弃,小的愿意去走一趟。毕竟,张茂此前放出话来要赶咱们出霸州,大人又安置了小的两兄弟家小,咱们拉人对抗张茂,这就顺理成章了。”
“听上去主意不错,但如此一来,你兄弟俩在地方官府的案卷上,便多了一个匪名,就是你的家眷,也要背上匪眷的名声,这话就不用再提了。”见刘六闻言一愣,面上说不清是感激还是其他,徐勋便笑道,“你兄弟如今已经挂在刑部名下,不用再一口一个小的。收拢一批原班人马的事,你们斟酌推一个人出来,但最重要的是把这批人练好。此事我已经禀报过皇上,若是有成,你们两个的长子我可保一个监生,此外你们刘家子弟可以再得两个带刀舍人。我徐勋说话算话,只要你们用心,这些东西绝不会吝惜。”
“卑职多谢大人!”
战场上搏一个封妻荫子,这是多少武人最大的心愿,然而面对来去如风的蒙元鞑虏,这种功勋并不容易,而朝廷军民分际严格,军官常将军户当做奴隶使唤,刘六自然不会为了富贵荣华冒这种风险。等徐勋含笑将他扶了起来,心中滚烫的他已是完全下定了决心。
半辈子刀头讨生活方才盼到如今的机会,豁出去拼了!
徐勋看出刘六那热炭团似的心思,眼见刘七也疾步赶了过来行礼,他又开口问道:“你们兄弟两个既是在畿南缉盗多年,可知道响马盗中哪些豪强和白莲教有涉?”
一听这话,刘六顿时踌躇了起来。倒是刘七没那么多思量,直截了当地说道:“自然知道,赫赫有名的大盗杨虎,便是白莲教当代圣主白瑛的半个弟子,连命都是白瑛救回来的。”
徐勋此前已经从罗清那里听说了白莲教这一代教主白瑛的一些事,又让其去打探白瑛下落和那些教徒的情形,此时听刘七竟也直呼白瑛之名,他立时追问道:“那你们可知道白瑛下落?”
“大人,白瑛此人素来行踪成谜极其谨慎,除非是亲近人,等闲人不知道他藏身何处。我只听说过,此人医术和当年白莲佛母唐赛儿不相上下,一身内家功夫亦是少有人能敌。要想知道他在何处,最好得从杨虎下手。”
“既如此,不要从张茂开始,从杨虎的羽翼开始下手。他既然是畿南大盗,名声斐然,这一战得胜,名气就能立起来。这是你兄弟的第一仗,好好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