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来着!我也不怨别的,怨只怨我那爹娘,既要好儿子,为何不下上点好好的工夫呢?教导教导,调理调理,真是好好儿的,也不至于见了人说不出话来。”自己怨恨一番。忽又想道:“颜生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我又何必怕他呢?这不是我自损志气么?明日倒要仗着胆子与他盘桓盘桓,看是如何。”想罢,就在书房睡了。
到了次日,吃毕早饭,依然犹疑了半天。后来发了一个狠儿,便上幽斋而来。见了颜生,彼此坐了。冯君衡便问道:“请问你老高寿?”颜生道:“念有二岁。”冯君衡听了不明白,便“念”呀“念”的尽着念。颜生便在桌上写出来。冯君衡见了,道:“哦!敢则是单写的二十呀。若是这么说,我敢则是念了。”颜生道:“冯兄尊齿二十了么?”冯君衡道:“我的牙却是二十八个,连槽牙。我的岁数却是二十。”颜生笑道:“尊齿便是岁数。”冯君衡便知是自己答应错了,便道:“颜大哥,我是个粗人,你和我总别闹文。”颜生又问道:“冯兄在家作何功课?”冯君衡却明白“功课”二字,便道:“我家也有个先生,可不是瞎子,也是睁眼儿先生。他教给我作什么诗,五个字一句,说四句是一首,还有什么韵不韵的。我哪里弄的上来呢?后来作惯了,觉得顺溜了,就只能作半截儿。任凭怎么使劲儿,再也作不下去了。有一遭儿,先生出了个‘鹅群’叫我作,我如何作的下去呢?好容易作了半截儿。”颜生道:“可还记得么?”冯君衡道:“记得的很呢。我好容易作的,焉有不记得呢。我记是:‘远看一群鹅,见人就下河。”’颜生道:“底下呢?”冯君衡道:“说过就作半截儿,如何能够满作了呢?”颜生道:“待我与你续上半截如何?”冯君衡道:“那敢则好。”颜生道:“白毛分绿水,红掌荡清波。”冯君衡道:“似乎是好,念着怪有个听头儿的。还有一遭,因我们书房院子里有棵枇杷,先生以此为题。我作的是:‘有棵枇杷树,两个大槎丫。’”颜生道:“我也与你续上罢。‘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
冯君衡见颜生又续上了,他却不讲诗,便道:“我最爱对对子。怎么原故呢?作诗须得论平仄押韵,对对于就平空的想出来。若有上句,按着那边字儿一对,就得了。颜大哥,你出个对子我对。”颜生暗道:“今日重阳,而且风鸣树吼。”便写了一联道:“九日重阳风落叶。”冯君衡看了半天,猛然想起,对道:“‘八月中秋月照台’。颜大哥,你看我对的如何?你再出个我对。”颜生见他无甚行止,便写一联道:“立品修身,谁能效子游子夏?”冯君衡按着字儿,扣了一会,便对道:“交朋结友,我敢比刘六刘七。”颜生便又写了一联,却是明褒暗贬之意。冯君衡接来一看,写的是:“三坟五典,你乃百宝箱。”便又想了,对道:“一转两晃,我是万花筒。”他又魔着颜生出对。颜生实在不耐烦了,便道:“愿安承教你无门。”这明是说他请教不得其门。冯君衡他却呆想,忽然笑道:“可对上了。”便道:“不敢从命我有窗。”他见颜生手中摇着扇子,上面有字,便道:“颜大哥,我瞧瞧扇子。”颜生递过来。他就连声夸道:“好字,好字,真写了个龙争虎斗。”又翻着那面,却是素纸,连声可惜,道:“这一面如何不画上几个人儿呢?颜大哥,你瞧我的扇子,却是画了一面,那一面却没有字。求颜大哥的大笔,写上几个字儿罢。”颜生道:“我那扇子是相好朋友写了送我的,现有双款为证,不敢虚言。我那拙笔焉能奉命,惟恐有污尊摇。”冯君衡道:“说了不闹文么,什么‘尊摇’不‘尊摇’的呢?我那扇子也是朋友送我的,如今再求颜大哥一写,更成全起来了。颜大哥,你看看那画的神情儿颇好。”颜生一看,见有一只船,上面有一妇人摇桨,旁边跪着一个小伙拉着桨绳。冯君衡又道:“颜大哥,你看那边岸上那一人拿着千里眼镜儿,哈着腰儿瞧的,神情儿真是活的一般。千万求颜大哥把那面与我写了。我先拿了颜大哥扇子去,等写得时再换。”颜生无奈,将他的扇子插入笔筒之内。
冯君衡告辞,转身回了书房,暗暗想道:“颜生他将我两次诗不用思索,开口就续上了。他的学问哪,比我强多咧,而且相貌又好,他若在此了呵,只怕我那表妹被他夺了去,这便如何是好呢?”他也不想想人家原是许过的,他却是要图谋人家的,可见这恶贼利欲熏心!他便思前想后,总要把颜生害了才合心意,翻来覆去,一夜不曾合眼,再也想不出计策来。到了次日,吃毕早饭,又往花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