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从秦薇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外面的雨下得更加肆无忌惮。
巴塞罗那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地中海气候总是让苏念安措手不及。
她打了车,却没有回家,转而去了Golden酒吧。
深夜的迷乱,舞者的狂欢。这是巴塞罗那的一大特色。
午夜,从各个酒吧出来的人走路都东倒西歪的。苏念安看着他们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黑洞在无止境地扩大。
Golden是顾西洛在巴塞罗那第一个投资的酒吧。按照顾西洛的话说,那些正正经经的投资他不想干也不屑干。他是个叛逆的人,别人越是想让他往东,他就偏偏喜欢往西。
苏念安一直都知道,顾西洛与他父亲之间的那些隔阂和心结。这大概也是致使顾西洛如此叛逆的一大原因。
Golden并不像其他酒吧那样混沌热闹。这里十分安静,偶尔有酒保调酒时发出声响。
她站在门口,看见酒吧中央那架水晶钢琴前的Brian。
就像秦薇说的,这个男人简直就是天使,此刻他闭着眼睛,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肆意驰骋。这真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男人。
在西班牙,有很多像Brian这样满腹才华却得不到机会施展的人。所以他们只能夜夜流连于酒吧或是咖啡馆,为了谋生,只能屈居在这样的小地方,而离大舞台渐行渐远。
苏念安绕过大大的酒吧,在酒吧后面的一扇铁门边站住。她知道Brian每次在表演完之后都会通过这里离开,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等了约莫十分钟之后,那个在黑暗中看上去有些孤寂的身影终于出现。
苏念安并不认识Brian,他们甚至不曾说过一句话,所以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无缘无故跑来找他,是不是显得太唐突了些。
最后还是Brian认出了她。
这个西方男子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他的脸上渐渐现出笑容来。
那样干净的笑容,显得纯粹而又漂亮。
“你是Cris的Angle。”
Brian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开心,他露出洁白的牙齿,让苏念安对他的好感不由得加深。
但是她不是顾西洛的Angle,她大概最多只能算是他的过客。
苏念安冲着Brian轻轻一笑。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切感,不像其他琴师给人一种高傲不可接近的感觉。
“我是秦薇的朋友。”苏念安开门见山,她并不打算拐弯抹角,她相信Brian也是聪明之人。
Brian眉毛一挑,显然并不意外,“她还好吗?”
“她好不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说自己是Gay很有趣吗?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家酒吧的老板是顾西洛?还是说你真的喜欢男人,喜欢顾西洛?”
Brian忽然收敛了笑容,他碧蓝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苏念安。
苏念安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咄咄逼人,她的目光不自在地从他身上移开。其实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只是秦薇是她生命里唯一的朋友,她不愿意看着她哭,更不愿意看着她被人欺骗而显得彷徨无措。
Brian脸上有着苏念安难懂的复杂表情。其实苏念安一直都知道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被他人知道的隐私,所以苏念安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待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她在心里低低地嘲讽,忽然觉得其实自己从前的那些坚持,都是可笑的错误。
“Miss苏,因为Cris对你的喜欢,所以一直以来就算没有见过你本人,我还是觉得你一定是个让人觉得温暖的女子。可是现在看来,你似乎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Brian耸了耸肩,显得有些无辜,脸上掺杂着失望的神色。
苏念安淡淡地笑。
那又怎么样呢,她从来也没有意愿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温暖的女子,更何况这些年来,温暖这个词离她已经越来越远。
苏念安就是苏念安,在别人眼里她是怎么样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Brian,我也一直以为,至少你还是个优秀的男人,今天一见,果然也跟我想象中的差距很大,看来我们还真是彼此彼此。”
秦薇一直说,这个男人有多么温暖,那双碧蓝的眼睛有多么澄澈,可是为什么她看不到呢,反而让人感觉多了一份凛冽。苏念安有一刻不敢去看Brian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隐隐透露着危险的气息。她向来是敏感的人,决不会看错。
这个男人,绝不会仅仅只是琴师那么简单。
“所以呢,苏小姐今天来找我,就只是为了兴师问罪?”Brian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能让顾西洛那么眷恋的女子,Brian几乎就只知道一个苏念安。这个苏念安,居然就被顾西洛念叨了这么久。
苏念安的眸光越加冷淡起来。她忽然开始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了。其实并没有秦薇说的那样好,只是一个人在陷入爱情里的时候,往往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来警告你,既然已经选择远离,最好就不要再靠近。你是不是Gay,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苏念安说完,转身消失在酒吧后面潮湿的弄堂内。
漆黑的空气里,有烟酒刺鼻的浑浊味,在一点一点侵蚀着Brian的神经。
他嘴角慢慢上扬。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女孩儿,怪不得就连一向狂傲的Cris,都对她如此迷恋。
苏念安穿过层层人群,她在酒吧外的栏杆边站定,并不断抚着自己的胸口。
其实刚才,她确实有那么一些紧张。可是当秦薇伤心的脸忽然出现在脑海里时,她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她猛然觉得讽刺。
苏念安,为什么面对别人的爱情你可以这样勇敢,面对自己的爱情的时候就连那千分之一的勇气都没了呢。难道人真的是对自己看不透吗?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关节处早已经泛白。
三天后,苏念安在自家门口遇到了好久不见的顾西洛。
但这一次,顾西洛并不是以来访者的身份出现。
他站在苏念安的对门口,正指挥着一群人来来回回地搬东西。
苏念安如果还看不出来他想做什么,也就枉费同居三年来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对他的了解了。
她靠在门边,面无表情。她了解顾西洛,他冷漠外表下的那颗心,其实很单纯。他像个孩子,一旦下定决心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在得手之前绝不会轻易说放弃。
那个时候的苏念安很想告诉顾西洛:她不是东西,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执著。他不该再用三年前的那种方式来对待她。
顾西洛在很久之后才走到苏念安面前。他脸上的笑让苏念安浑身不自在。她忽然觉得在顾西洛的骨子里,也许并不像他表面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可一世。
开始的时候苏念安不懂,这些年来一直伪装,他到底累不累。或者说这只是一种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日复一日,也就成了习惯。
“真不凑巧,我们变成邻居了。”顾西洛说话时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为他平添几许孩子气。
“所以现在你是打算长住巴塞罗那了吗?”
顾西洛看上去有些无辜地摆了摆手,“恐怕这阵子我们得经常见面了,毕竟住在对门想不碰面都难,你说呢?”
她看到他眼里稍纵即逝的促狭,那种感觉就像是已经经历过了许多次的冷落,于是也就渐渐学会了自我安慰。
在苏念安的记忆里,顾西洛这样的天之骄子,是不该有这样的眼神的。
那天苏念安难得亲自下厨,做了许多顾西洛从前爱吃的菜。
她从来没有刻意地去记过顾西洛爱吃什么,然而不用细想,这些东西自然而然早已印在了脑海里。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和顾西洛成了邻居,让苏念安潜意识里有了些许的排斥。
当初会离开马德里,不过是希望能够远离顾西洛而已。可是没想到,仅仅是过了三个月,他们之间就又隔得这样近,近乎只隔了两扇门而已。
她不喜欢藕断丝连,更不喜欢纠缠不清。更何况他们之间,本也没有那种层面上的意思。
她给秦薇打电话,秦薇已经比前两天好了很多。她又会笑着像从前那样逗苏念安开心了。
两人都安静下来的时候,秦薇才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来。
“苏念安,你完了,有一个男人居然从那个城市追到了这个城市,你真比我幸福多了。”
苏念安不答。她在挂掉电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往旁边的阳台看了看,那里一片空荡荡。
秦薇并不知道,这样的幸福从来都不是苏念安想要的。
她想要的爱情,细水长流,并不一定轰轰烈烈。可是顾西洛给不了她。
在顾西洛搬来苏念安隔壁的第二天,她终于在当地的报纸上看到有关顾西洛有私生子的消息。尽管在这之前,秦薇早已告知过她。
她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只是淡淡地一笑置之。因为顾西洛有私生子,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奇怪。直到亲眼看到这个消息时她才隐约认知到,心里似乎有某道伤痕,正在不经意间一点点裂开。
门铃忽然响起,来人正是报纸上的主角--顾西洛。
顾西洛微笑着,手里拎着苏念安最爱吃的起司蛋糕。他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好似沐浴过后独有的清香。
她斜倚在门边,并没有让他进去的打算。顾西洛显然也看出了她的意思,不由得皱了皱眉。
“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他眼神有些古怪地问她,“瞧,我带了你爱吃的起司蛋糕来,现做的,对你够意思吧?”
苏念安笑了笑,“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离开马德里之后我就不再吃起司蛋糕了吗?”淡淡的一句话,却让顾西洛正欲往里面去的双脚猛然顿住。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暗示,如果顾西洛还听不出来其中的意思,那就太不知好歹了。
“苏念安,你一定要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才觉得心满意足吗?”顾西洛的语气比刚才僵硬了许多。
其实他真的不喜欢这样同苏念安讲话。可是为什么,从前以为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这一刻让他觉得这样陌生。这样的苏念安,跟外面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又有什么两样呢?
他们就那样僵持着,如同过去的很多时候。
“顾西洛,我们之间不会有未来,你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苏念安清冷的眸光里泛着淡淡的光辉,顾西洛从她清明的瞳孔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
这是苏念安第一次对他说出这么清楚的话来。她叫他,放开她。
顾西洛从前觉得,如果这一生苏念安不爱他,那么他绝不会让她知道他爱她。
因为这样就代表,从一开始他就会输得一败涂地。可是错了,纵然他不说又如何,他还是在她淡漠的眸子,虚假的冷淡前输得一败涂地。
“顾西洛,我们也只不过是过客而已。所以,给彼此一些空间吧。”苏念安正色道。
从前,她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因为顾西洛至少让她心动,可是他那么多的是非,她不愿也不想去承受。
从一开始苏念安就知道,爱上顾西洛注定要承受比别人多出很多的东西。爱上顾西洛的女人,必须去承受他的笑,他的泪,必须承受他的喜悦和痛苦。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需要那么完完整整地与他一起分享。
这样很幸福,可是,心太累。
顾西洛墨色的瞳孔让人看不出情绪来,他半眯着眼睛,拳头慢慢握紧。咽喉似被人掐住,痛得他呼吸越发困难。
终于,他的双眼猩红起来,淡然又坚定地说:“苏念安,放弃你,下辈子吧。”他近乎咬牙切齿。
这个女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会温柔地喊着“哥哥不痛”的小女孩了。那个小女孩去哪里了,就连顾西洛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