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哎呀你出去,厨房里油烟味太大了,一会儿就能开饭了。”苏念安有些急了,想把顾西洛撵出去,顾西洛却来了兴致,挽起袖子站到她身边。
“我给你打下手,有什么需要洗的和切的?”
苏念安瞪大眼,他是大少爷,生活内外从来需要别人伺候,什么时候会做这些?可偏偏突然心生不忍,想就这么把他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就算看着他也好,瞧那双黑檀般的深瞳,隐隐的笑意温暖了人心。
他们之间,最初是她给了他阳光,后来是他给了她温暖。他们一直以为对方是自己奢望不得的,不曾发现两个人无论失了谁,那份独有的温暖也会跟着随风散去,遗失在纯美的记忆里。
两个人都是修养极好的人,饭桌上没有一点声响。顾西洛很自然地替她夹满菜,扒一口饭,偷偷瞥她一眼,似乎回到了学生时代,小心翼翼地偷窥,害怕一不小心便打断了这份宁静。
苏念安放下筷子,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迟疑,然后手慢慢握成拳头,开口唤了他一声。
“怎么?”顾西洛嬉笑,漂亮的眼睛冲她调皮地眨眨。
她微怔,定下心来,“他……我是说我外公……对苏黎黎做过什么?”
空气冷寂,顾西洛唇边的笑凝结,尽管只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就被他不动声色地带过,还是轻易被苏念安捕捉到了。她了解顾西洛,情绪不外露的他,很难让人找到破绽。
“你怎么能如此肯定我会知道呢?”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假象,连眼前的女子也是他自欺欺人的幻觉,一切虚假又真实得可怕。
“你从一开始不就已经把我调查得彻彻底底了吗?我不相信那些私家侦探会放过任何与我有关的消息,除非你给他们的薪金实在太少。”她摇摇头,不假思索地嘲讽。
顾西洛的心凉到谷底,手指一寸寸冰冷。怀疑试探这样的词,他以为永远不会出现在他们身上,所谓信任,他给得起她,却没想过她是不是愿意给他,多傻的自己。
“念安,只要你开口问,我一定会告诉你。你何苦处心积虑做这些来讨好我?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
她为他做饭,让他觉得心满意足,得到家的错觉。原来,她做这些原来不过想从他这里得知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她真聪明,知道用什么方法将他击得溃不成军,只是这样,已经让他的心抽痛,从前和现在,她比他更了解他的弱点。
“苏黎黎在十五岁的时候失过身。”顾西洛淡淡开口,走到窗口为自己点燃一支烟。他一直避免在苏念安面前抽烟,因为她对烟味一直很敏感,容不得自己身处的空间有半点烟味。果然,他看到那个女子在餐桌边微微皱了皱眉,一双眼睛却死盯着他,如同一潭清泉冰冷彻骨。
“多年前苏成博被卷进一桩行贿案件,当时涉案人员包括市政府一些官员,很多公司老总和机关干部都被限制自由,接受调查。后来,苏成博找你外公帮忙,你外公托关系找到省某领导处,事情很快得到解决。”
说到这里他狠狠吸了口烟,白烟缭绕,顾西洛整张脸被淹没在烟雾里,看不出神情来。
“但是苏成博也因此欠下一个人情。省领导有个儿子,从小有隐疾,性格暴戾,领导得知苏成博家里还有一个女儿,便想为自己儿子许一门亲事。苏成博刚刚才脱险,根本不敢和领导作对,不得不答应下来。可一个月后当时只有十五岁的苏黎黎却在自家被人强暴,左胸下肋骨被人挤压变形,躺了整整一个月才恢复过来。她为此自杀过两次,但都自杀未遂,之后就演变成了如今这种局面。那个强暴她的人……就是省领导的儿子。”
胸口被人重重一击,顾西洛每一个字都扎进她心里,痛得她似乎连呼吸都忘了。她想起苏黎黎愤恨的眸子,与之重叠的是在马德里相逢时的笑靥如花,那时的她……怎么还能笑得那样粲然?
“省领导是外公托的关系,所以这一切也都是外公筹划的?”她艰涩开口,最亲的人不再是记忆里的人,一种深深的恐慌紧紧扼住她,迫得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我不知道。”顾西洛摇了摇头,一支烟燃尽,他轻轻摁灭,目光黯淡,“念安,是不是在你心里,一旦有个芥蒂,便觉得什么坏事都是这个人做的?”
“除了外公,我想不出还有谁有动机。苏黎黎说得对,也许……这些本应该是我承受的。”什么叫心如死灰?如今的苏念安就是。
前尘往事恍如一梦,那不是她的梦,上一辈的恩怨却将她纠缠至此。这些恐怖的过往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不期望回到很小的时候与母亲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她只期望回到几个月前,她一定会告诉那时的自己,这辈子,别再回到S市这座城市,哪怕在马德里终老,亦比如今幸福。
这些真相,残忍,扭曲,阴暗。如同午夜梦回时那一双看不见的血腥的手,掐住她最后一点命脉,让她痛不欲生。
顾西洛走过去,伸手把她按到自己怀里,即使她在他身边,还是无法让他安下心来。抱在怀里都无法肯定,这个人是不是属于自己。他薄凉的唇抵在她的额头,贪恋地亲吻着。
念安啊,就留在我身边吧,就让我来照顾你吧。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让你卷入这些纷争,这些又与原本的你有何关系呢?
“原来……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这多可笑,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曾经以为的家人都是陌生人,曾经憎恶的人是至亲,却相看两厌。还有什么比这些更加讽刺的?我说我讨厌苏黎黎,可我有什么资格讨厌她?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个不是吗?”
苏念安泪如泉涌,那些信念一夜之间被摧毁,荡然无存,连这个怀抱也不能再给她任何走下去的勇气。如果没有回来该多好,她依然活得不快乐,依然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却永远不会绝望。至少那样她不会被这些真相伤得血淋淋,还能为自己编织一个美妙的梦境,告诉自己她也曾经有过一个家,母亲爱她,外公疼她,尽管父亲淡漠。
原来,一切只是梦境。
顾西洛不敢离开苏念安身边一步,她睡得很熟,眉眼只有在熟睡的时候才会舒展开来,樱桃般的嘴唇,上面依稀有几道裂痕,是在极度隐忍的情况下被自己生生咬破的。这是个不服输的女孩,渴望得到这个世界的爱,上天却总待她甚薄。
他想把她从前缺失的爱都补回来,想让她快乐,笑得没心没肺,像十三岁时那样,笑一笑,整个世界为之一亮。他自己缺少的,他想全部补给她。如果她不问,他绝不会告诉她一个字,但倘若她问出口,他也绝不会有任何隐瞒。这是他爱她的方式。他多么想让她幸福。
顾西洛多么希望苏念安好,希望得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她,让她不受伤害。
3
苏念安开始时常在夜里做噩梦,有时夜不能寐,睁着眼睛到天亮。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失去了掌控,常常眼睛干涩得要死,想闭住,不到一分钟又茫然睁开。
偶尔在难得睡熟时从噩梦中挣脱出来,怔怔地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梦里,是母亲惨死在车下的血肉模糊的景象,是沈安林疯狂的叫骂,是苏成博恶魔般的算计,是苏黎黎厌恶的眼神。这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密密的网将她网住,她找不到出口,亦不知道该如何前进。
她没有见过母亲车祸现场的惨状,但梦里的景象那么真切,好像她亲身经历过一般,殷红惨烈的血流成河,面目模糊,甚至分辨不出那曾经还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
十年前那个夜里,隔着一道门,苏念安曾经清楚地听到事情的真相。那时她尚小,不懂恨,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恨。她的心里总是对父亲有一种模糊的期待,因为从来没有亲近过,所以更加渴望得到父亲哪怕一点点的关爱。
然而什么也没有,父亲除了淡漠的眼神,留给她的永远只有决绝的背影。
当年沈安林算计母亲,事后苏成博纵然指责过,最后还是选择了纵容。他毕竟对那个女人比对她的母亲好,他满心的爱意都给了曾经的初恋,而她母亲不过是他享受荣华富贵的踏脚板,等他功成名就之后就毫无意义。所以,他看不到母亲的眼泪,看不到母亲每况愈下的身体,也看不到他在看着另一个女人时有一个女人同样也用充满爱意的眼光看着他。
他默许了沈安林对母亲的伤害,也默许了十八岁那年她的车祸。
想到这里,苏念安不寒而栗。她不懂一个女人要有怎样的心肠才能如此狠毒,沈安林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通通还给了她母亲。她让母亲也经历一遍那样肮脏的刻骨铭心,连死都无法干净地死去。
那场车祸,究竟有多少人为因素苏念安已经不愿再去提起,那么多年过去,她还是和当初一样,从未想过翻旧账。她很庆幸自己得到了母亲宽容的品质。即使揭发他们,即使把他们送去监狱,她的母亲,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妈妈也再也回不来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年母亲定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才总是一味隐忍,她始终觉得自己欠了沈安林的,却忘了有时候善良也会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妈妈,就算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这个世界上也再也找不出一个比您更爱我更在意我的人了。苏念安笑着笑着,眼眶渐渐湿润。也许还有一个顾西洛,也会把她当做宝贝捧在手心里,即使她任性,她有多么不好,即使她隐瞒他,假装忘记,他仍站在她左右。他对她说重话,可每每过后又会放不下心。如果不是真正在意,淡漠如顾西洛,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为她乱了心。
门轻轻被推开,一道光线从外面射进来。苏念安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眯着眼睛望去。
顾西洛在身边坐下轻叹一声,大掌搭上她的头发揉了揉,“做噩梦了还是又睡不着?”
苏念安一震,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但凡她有一点点好或不好,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眼眶一热,本能地低下头去藏起自己。
“你这样下去不行,念安,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我们回马德里吧。”
苏念安不说话,视线越发模糊,一滴眼泪最终还是滴落下来,溅到顾西洛另一只手背上。
顾西洛觉得异常烫手,胸口一紧,把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她总是爱逞能,痛也说不痛,难过也说快乐,恨也觉得无所谓。他隐隐感觉害怕,她太平静了,从那天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后来他告诉她那件事,她表现得一点也无所谓,仿佛那只是别人的事,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以他对她的了解,越是这样,越该小心谨慎地看着她,不能让她出一点差池。
“一个星期。”顾西洛随即又立刻摇头,“不,三天,再给我三天时间把这里的事处理妥当,三天后我们回马德里,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他近乎乞求的声音,第一次卑微的姿态,漆黑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锁住她。苏念安喉咙一紧,藏在膝盖下的手握得骨头都痛,心脏剧烈地疼痛。她多想抓住这个男人的手,再不管从前以后,任他带她进入属于他的世界。她多期待有他的未来,她守着他,他护着她,相守到老,眼中只有彼此。
他们有相同的童年,被放逐的灵魂,一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记忆。他们那么契合,再没有人能填补他们心里的空缺,纵然那个人再好,也比不得心里的彼此。
他们并没有刻意等待对方,而是在漫长的岁月中终于领悟,不是非要等彼此,而是等了那个人,就再也不能等别人了。
一个人一生没有多少感情可以消耗十年那样久,而她何其有幸,等来了他,等到了他。
苏念安狠狠地扑过去抱住顾西洛,用尽所有力气去拥抱。如果可以,她想补偿给他那些年的空白,那于他们而言始终是种遗憾。不辞而别,连再见都来不及说出口,从此了无音信。你相信吗?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居然还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居然还能坚持不懈地走到一起。若不是他的用情,她又怎会如此幸运?
“好,顾西洛,我跟你走。我们在一起。”她把脸埋在他胸前,先前的阴霾被一扫而空,仿佛只要有身边这个人在,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顾西洛一顿,从没想过会真正从苏念安口中得到承诺,就算在如今她最为窘迫无助的时候,他也了解她的骄傲决不允许她低头。可是在亲耳听到她说好的时候,整颗心还是忍不住狂跳起来。如此兴奋,如此奋不顾身地想把她糅进心里,把她渗入骨髓,从此两两相伴,再也不分开。她只有他,而他只要她。
顾西洛哄着苏念安睡下以后才离开。苏念安的睡眠本就不好,这阵子更是大不如前,他哄了许久她才微微入眠。他想这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他一定要好好守住她,让她成为他最美最幸福的新娘,弥补这么多年无人关爱的空缺。
他的念安这样好,又有什么理由被全世界放弃?那是他们没眼光,忽略了这样一个宝贝,在他眼中,世间万物抵不过她温柔一笑,温暖直入人心。
顾西洛记得那一天的天气极佳,湛蓝的天空,大朵大朵飘浮着的白云,阳光并不十分热烈,清风吹在身上舒适异常。那一天他得到了苏念安在一起的承诺,甚至开始计划两个人的未来,他会给她一个家,给她所有曾经渴求的温暖关爱,把她宠得不像话,让她能有十三岁时那样干净纯洁的笑。
他真的是那样想的,从此以后,天长地久,两两相伴,直至老死。
可是就在那一天,他还是把他的念安弄丢了。他说好会带在身边好好守护不让她出任何差池的女孩儿,当有一天脸色苍白心跳微弱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除了深恶痛绝的恨意,更掀起多年来被隐忍在心下的暴戾和狠绝。
那是他珍藏多年的人,连他自己都不忍心伤害,话都不忍说重,却被别人残害至此。
病床上的女孩儿脸色惨白,没有一点生机,靠着氧气罩才能勉强呼吸。她安静地睡在那里,轻如羽毛,仿佛随时都会消失。洁白的床单,衬得她的脸色更加骇人。
顾西洛一遍遍揉搓着苏念安的手,试图把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不停地看身边的电子仪是否运转,或者出现什么异常。他只能如此无助地靠着这一个小小的冰冷的仪器才能确定他的女孩是否还有呼吸,还能正常心跳。
他不断在恐惧和自责中来回煎熬,苏念安昏迷了两天,他就如同在地狱里徘徊了两圈,每一次都艰难地走出来,又看到她毫无生机苍白的容颜。
如果那一天不是因为Brian忽然来电,他就不会在她睡下以后出门。或者如果不是他对苏成博还留有一丝余地,害怕日后有一天苏念安会因为当时他的见死不救而埋怨自责,他就不会把她一人独自留在公寓。
他怎么会把她一个人丢下呢?他怎么能把那样害怕的她扔下而去帮助曾经憎恶抛弃过她的敌人?他怎么忍心呢?
他猛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顾西洛,你当时一定是昏了头,才会忘了守着她,才会忘了要把她好好藏起来不让人窥探。
顾西洛把脸埋在苏念安冰冷的手背上,终于低声抽泣起来。多年来好不容易筑成的坚强,一步步把自己变得强大到让人畏惧,练就一副百毒不侵的心肠,金刚般坚硬的冷心。终究还是在这一刻撕下所有的伪装,变得无比脆弱。他无法掩饰自己心里的恐惧,无法猜测究竟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夜等着自己。那是他的支柱啊,支撑着他走过十个年头,支撑他踏过万水千山走到现在,他如何能不害怕失去她。
残破的童年,不堪的身世,冷漠的家庭,鄙视嘲讽自己的父亲,他曾经有多么落魄就有多么渴望得到她。他曾经觉得自己那么肮脏那么不堪,孤傲得没有一个朋友,坚强得就算血流成河再也站不起来也不喊痛,若不是她的出现,他真的以为这就会是他的一辈子,黑暗残忍血腥,而又无望。
是她给了十七岁的他曾唾弃并且不屑的温暖和阳光。她是第一个肯主动对自己笑的人,是第一个会问自己饿不饿痛不痛的人,是第一个会毫无保留地抱住他说哥哥不痛的人,也是第一个没心没肺肯对他好的人。
那些人,他们只会对他说你就是个野种你不该出现在这个世上。他们会说你笑起来太妖艳太诡异难怪你爸都不喜欢你。他们还会说顾西洛你就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连你爸都说你离经叛道会被所有人唾弃,你这样的人怎么不早点去死呢?
只有她会对他说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哥哥你不要难过明天起来就能走路了,哥哥我每天都来陪你说话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多可爱的孩子,稚气白净的脸上有无暇的纯真。彼时的她是个洋娃娃般的孩子,纯净如水的眸子温暖得能溢出阳光来。
而顾西洛,正是因为贪恋这阳光,才会对她恋恋不舍,难以放手。是她给了他那么多年来想都不敢想的温柔,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一旦照上阳光,便如毒瘾一般越陷越深,再也戒不掉。他也果真没有再戒掉,一上瘾便是十年。
这个肯对他好的人,唯一会担心牵挂他的人,他的念安啊……
Brian倚在门口,蹙眉深思。他有多久没见过顾西洛哭了?除了儿时被遣送出国时哭得肝肠寸断,这么多年过去,他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顾西洛,他甚至连情绪都极少外露。纨绔子弟,玩世不恭,顾西洛喜欢用这样的面具伪装自己,而在那一片灯红酒绿香酒奢靡的世界里,Brian一直都清楚顾西洛眼中的清醒和倔犟。他演戏给别人看,也给他自己看,可惜他不是个好演员,或者说他的眼睛太诚实,诚实得不愿撒谎。
他是个自制的人,即使心情再不好心事再重应酬再烦客户再重要,也绝不允许自己喝醉。顾西洛总是时刻保持清醒,就好像随时等着谁的回归,日复一日的,眸子里淡淡的期许从未散过。
如果不是恰巧,Brian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被大众歪曲误导下真正的顾西洛。他曾将闭眼看似喝醉了的顾西洛送回家,却在到了门口后回头望进一双清冷漆黑的眸子。那双眼睛清醒冷漠,没有一点醉酒迹象。那是Brian第一次知道顾西洛有这个习惯。
他问过他,为什么强迫自己活得如此清醒,当时的顾西洛回答了什么?
好像是:如果连我都不清醒,她就更回不来了。如果在她回来的时候而我又醉得一塌糊涂意识迷糊,那她找不到方向迷路了怎么办呢?
顾西洛是这样回答他的,低着头,发丝贴在额头遮住眉眼,眼睑下淡淡的一圈阴影,说话时眼神空洞又无助。
“Cris.”
顾西洛仍趴在床沿,纹丝不动,但Brian知道他听着。
“我查过公寓监控录像,那天只有沈安林去过,是在你离开后半个小时,苏念安开的门。”
空气凝滞了几秒,伴着鼻音浓重的低声冷笑,顾西洛扶了扶额微微抬头,“我早该想到,如今能给念安带来如此巨大杀伤力的,除了她这个正牌亲生母亲还能有谁。”他咬牙切齿,几乎想把那人生生掐死。
Brian迟疑片刻,顾西洛眼中的阴戾他许久未见,现在反而有隐隐担忧。他望向病床上的女孩,岔开话题,“念安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诊断?”
顾西洛撇过头,嘴角温柔向上一扬,指尖细细划过她的五官。
“心源性休克。应该是反应过激造成的,导致心力和呼吸衰竭,也许……还会出现脑功能障碍。”他顿了顿,胸口上下起伏。
他的坚强,只在苏念安面前溃不成军。他想念她笑起来两个浅浅的梨涡,想念她眉眼间时常浮现的忧郁,还有她看着他时眸子里不知名的寂寥。
明明她就在他眼前,他却觉得他们的距离遥远得堪比一座城池。他那么想念她,她怎么舍得不睁开眼来看看他?
Brian欲言又止,他其实很想问问顾西洛,如果苏念安再也醒不来了怎么办?或者即使醒来了,她傻了,或者疯了,他又该怎么办?可无论哪一个问题,对如今这个男人来说都太过残忍,沉重得让他无法接受。苏念安是顾西洛生命里的阳光,没了阳光,要怎么生存?也许也会活得很好,比以前更好,但失了灵魂,便如行尸走肉。
就像……就像十年前十七岁的顾西洛第一次回到马德里时那番场景,不堪入目,连回忆都觉得痛。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西洛忽然兀自开口,他背对着Brian,宽阔的肩背已经足以支撑起两个人的未来。
Brian并不诧异,顾西洛的洞悉力向来强悍,何况他在他面前也从不掩饰什么。
“她傻,我守她一辈子。她痴,我护她一辈子。她忘记了,我还有很多个十年陪她想起来,再也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