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从当年被捕过一次之后,他再也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同时他也深深的明白对于一名卧底的情报人员来说,可能仅仅因为麻痹大意的一丝错,就会给自己和组织带来滔天大灾。这些年每到八月十七,他在缅怀学长李青的同时也深深懊悔如果当初自己再谨慎再果断一点,也许李青就不会英年早逝了,因为当时他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异常。
因此,白小天让黄包车停在了黑猫咖啡屋对街十余米的一个汤圆摊前。慢条斯理的吃了一碗汤圆,确认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后,这才向咖啡屋走去。
咖啡屋和酒馆真是冰火两重天,这里只有不多的十余位客人,再加上顾客大多都是有着小资,说话也都细声细语,因此显得格外的幽静。
因此白小天一眼就发现了目标。他缓缓地走过去。
…………
白露再次看了一下时间:22点10分。看来今天是等不到了,她正要把放在桌旁的《大公报》收起,莫名的有些心悸,抬头一看,一名男子正微笑着向着她走来。
未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走到了身边。
“真巧啊,白秘书。咱们凑一桌,不介意吧!”白小天说话的功夫自己坐了下来:“一直想向您讨教一下写作技巧,今天可算是走运了。
白露愣了一下,眉毛微皱。作为市长郭笑天的私人秘书,她和白小天这位中统三组的组长打交道不多,但是身为“荆棘鸟”的她对于白小天的了解却一点不少。
这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是一个有着九年经历的老特务。先是日伪特务,抗战胜利后,摇身一变又加入了中统,对于这类人物,她直接把他们归属于“人渣”一列。虽然有传闻说他当年是军统打入76号的间谍,但她对于这位抽大烟的家伙提不起一丝丝的好感,哪怕是面子上的。这和政治信仰无关。她认为一个有正常思维的人如果不是在被动的情况下抽大烟,那么这个人就已经堕落成了一具无可救药的行尸走肉。
“对不起,白处长,时间太晚了,我得先走一步了。”白露站起身来,勉强的挤出了一丝笑容。
“白秘书,不是这么不给面子吧?”白小天大大咧咧的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火柴。
作为一名老资格的卧底,又是一名美丽的女士,这些年来白露遇到过许多的困难,她也总结出了许多的经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在大多数的时候,要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对于那些围绕着她的纠缠或者猜疑她从来都是采用正面反击的方式,而且在担任《海城日报》的记者期间她时不时的还会给海城市府制造一些不大的麻烦,在私下聚会时她有时也会故意的对国府的无能抱怨几声,这样的效果出奇的好。如今,她的美貌和她泼辣的性格同样誉满海城,市长郭笑天对她非常欣赏,三番四次上门游说,聘请她为私人秘书。如此高调的行事,反而使得她的处境非常安全。
对于白小天她虽然不想得罪,但是有郭笑天做靠山,她倒也并不害怕得罪他。所以她干脆不搭理他,直接迈步就走。
“白小姐,有烟吗?”
白露猛然站住了,回头,看见白小天正笑嘻嘻的看着她,那眼神虽然热切但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的色迷迷。
“你……说什么?”白露有些激动,诧异中带着颤音。
“小姐,有烟吗?”白小天把火柴盒轻轻的放在桌上。
白露向回走,站到了桌旁:“只有哈德门。”
白小天在白露的热切的目光下慢悠悠的划了根火柴:“哈德门太淡,算了,谢谢!”
白露从包里拿出一盒哈德门放在桌上往他面前一推:“先生,抽多了鸦片不好。”
白小天站起身,笑吟吟的将椅子拉开:“能和白小姐共餐,真是鄙人的荣幸。”
…………
夜色中。
白小天挽着白露下了黄包车。
临江路23号是一栋红砖二层小楼。从门前望去,小楼掩在茂密的松柏中,分外幽静。
门房的小窗开了,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大爷:“小姐,回来了。”
“是啊,黄叔。家里还好吧。”白露微微扭头:“这是白先生。”
黄叔笑吟吟的望着白小天:“白先生好。”
白小天觉得笑容有些怪异,似乎太过慈祥了一些,让他想起了父亲的目光。
白露只是微笑,挽着他向里走。
除了黄叔,白家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佣阿香。白露借口太晚了,让阿香自去休息,带着白小天去了书房。
“茶还是咖啡?”
“不必了。今晚我喝了一肚子咖啡。”
说完这句话后,书房里陷入了静默中。
作为一个有着陌生的未婚夫身份的客人,在这样的安静的坏境下白小天心里莫名的踌躇起来,甚至有些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越是安静,他的心脏却跳得越加迅捷,越发的感到阵阵无来由的心慌。
终于,白露“扑哧”的一声笑声打断了静默:“刚才不是表演的不错嘛,想不到你也会害羞,看来大名鼎鼎的黄玫瑰也不怎么样吗?”
“是啊,是啊。还要荆棘鸟同志多多指教才是。”
“哪里哪里。你这人初看是时代的糟粕,细看有一种万人嫌的内在气质,完全是国民党特务的完美诠释。我怎么敢指教你?”
白小天面对白露一本正经说笑话的样子,无从反驳,只得无奈的摸摸鼻子。他早就察觉到了她似乎很有些怨气。细细想来,也明白了,她年龄比他稍长,资格比他深,又一直受中央直属领导,现在不但成了他的下属,而且挂上了“小老婆”的名。面对他如果一点怨气没有,那还真是奇了怪。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
白露眼睛抬了抬,没有说话。
“当初,我打入76号后接到的第一件任务就是秘密的保证你的安全。”
白露愣愣的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40年她受组织委派对76号进行策反工作,一段时间成了极司菲尔路76号汪伪特工总部的常客,那也正是她成为情报人员的开始。
“谢谢。”白露伸出她的右手。
“不用客气。”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你做的很好,我没有帮上什么忙。不过我很高兴你不用我帮忙。”
白露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平安就是福。
于是俩人哈哈大笑。
“我这有瓶好酒。”白露站起身向外走。
“别。我谢谢你了。晚上我喝了一肚子的咖啡,实在是装不下了。”
“好,今天饶过你了。”白露忽然话题一转:“听说她很贤惠。”
“啊?”白小天看见她的笑容暧昧中带着点羞涩,立刻明白了,沉吟了片刻,正色道:“她是个好妻子,会很好相处的。”
“完了?就这么一句话?”
“1941年底,日本向美国宣战之后,第二次世界大战升级,国内曲线救国的论调达到了顶点,汪伪势力大行其道。那时不知不觉间我到76号已经两年了,从格格不入到如鱼得水的同时又要紧守底线,真的很不容易。”白小天忽然的一阵感慨,白露也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的听着。
“76号自成立开始李世群就和丁默村就不对盘,内部之间相互倾轧的利害。即便是在丁默村一派的内部也是各有派系,常常互相不买账。在这样互相不信任的情况下,婚姻成了最好的沟通工具。所以我加入76号不久,保媒拉线的就没少过。而就在41年底,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掩护了军统在76号的情报员蓝阔海,并奉组织的命令在隐蔽了我的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和军统方面牵上了线,并在42年初加入了军统。军统方面既希望我能通过婚姻在76号内部更稳定,以取得更好的发展,但又担心我陷得太深,将来会有反复,所以他们也希望派遣一名女情报人员到我身边。”
听到这里,白露的脸红了一下,白小天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说着:“婚姻成了当时我面对的一个头号头痛的问题。陈主任对此也很关心,他想介绍一位地下工作的女同志。但是我仔细想过之后觉得不合适。首先我不认为革命者就应该是苦行僧,对两个人仅仅因为信仰就走到一起不能接受。其次,我认为自己当时的处境太危险,称之为龙潭虎穴不为过,随时有被逮捕杀头的可能。而两名**员在一起则更容易暴露目标。因为我当时的交际圈子大多数都是汪伪特工,我太太未来的生活圈子也必定不是特工就是特工们的妻妾。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很有可能因为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就给自己和党的事业带来重大损失。而我知道要常年累月24小时不放松地表演真的很难很辛苦很艰巨。当然……,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当时一直在等着一个人,只是没想到这场战争一打就打了八年。当然我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到了革命伴侣。”
白小天苦笑着:“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态了。”
白露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眼睛有些红。
“后来父亲介绍了湘琴。她端庄贤淑、心地善良、知书识理而且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我想到单纯质朴的她在政治上如同一张白纸,婚后也容易帮助教育她同情革命,有助于我的隐蔽工作。而且两家是世交,也算有感情基础,所以最终同意了这门婚事。”白小天的声音提高了少许:“不过,我从没有后悔这门婚姻。而且很感激她。她是个好妻子。她从不过问我工作上的任何事情,对我多是言听计从。所谓夫唱妇随莫过如此。她不但是位好妻子,而且是我可以信赖和依靠的助手,在她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党做了很多工作。为此,我还得感谢我的父亲,他的眼光真的很准,为我挑了个好媳妇。”
白露忽然问道:“你后悔吗?”
“什么?”
白露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后悔吗?如果当时你不加入76号,你肯定会拥有一段不同的婚姻。”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