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尽浑身解数,令狐楚终于救下了皇甫镈,现在,他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可还没等他这口气出完,他就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深陷麻烦的泥潭。
由于与皇甫镈交往过于频繁,令狐楚早已成了众矢之的,弹劾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到李宥的书案前。偏偏令狐楚的屁股还不干净,很不干净。丑事,被一件一件的揭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亲属贪污,部下盗窃,亲信勾结阴阳官,本人不仅贪赃枉法,还克扣工人工资,讨好皇帝……。
身处风口浪尖,毫无反击能力的令狐楚悲哀的发现:自己帮助了别人,却换不来别人的帮助。远在天边的皇甫镈自然无法投桃报李,近在眼前的萧俛却也是无力回天,就连费尽心机拉下水的皇帝也翻转了脸皮。看来,告别长安的时候到了。
其实,李宥对令狐楚还算不错,因为他的贬谪地是宣州。就贬谪而言,风景如画的宣州实在是个不错的去处。
元和年间,长安六部九卿的属下郎官聚集在一起,举行了一个盛大的酒会。推杯换盏之间,有人提议玩一个真心话大冒险游戏,以代替流行的酒令。问题只有两个,但所有人都必须回答,谁的回答得到众人的首肯,就共同举杯,一醉方休。
平生,你最喜欢什么?又最害怕什么?面对同样的问题,不同的人给出了不同的回答:有人说平生最喜欢绘画和下棋,这是士大夫的雅趣,对此,赳赳武夫自然不会同意;有人说平生最害怕无知妄为的人和阿谀奉承的人,对此,那些良心有愧的人也必然不肯附和。这时,工部员外郎周愿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平生最喜欢宣歙观察使,最害怕大虫。大虫就是老虎,只要不是武松,自然人人都怕。宣歙观察使就是令狐楚贬谪之后的官职,治所就在风景如画的宣州。所以,周愿的回答得到了与会众人一致赞同。他们陶然举杯,人人酩酊大醉。
这个六部郎官人人艳羡的职位,李宥给了令狐楚这个贬谪之臣,可以说,李宥很够意思,非常的够意思。可惜,李宥够意思,满朝公卿却不够意思,很不够意思。按说,令狐楚这只癞皮狗既然已经落水,就没有必要再痛下杀手。但中国的达官显贵向来就有痛打落水狗的嗜好,狗不落水,他还不敢打,怕被反咬一口。一旦狗落了水,那就追着打,即使打不死你,也要把你摁到水里,淹死你。所以,最终,令狐楚还是没有去成宣州,因为他又一次被贬谪,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衡阳,官职是刺史。
“落花飞絮成春梦”,昔日风光一时的大唐宰相,如一只失群的孤雁,独自飞向那清冷的潇湘。
人要是倒了霉,喝口凉水都会塞牙,此时的令狐楚一定会有这样的感伤,因为,他的厄运还没有结束。
让令狐楚的心情从凄凉变成冰凉的是一道制书,就是那道贬他为衡阳刺史的制书。
制书是皇帝的旨意,起草制书的人却不是皇帝,而是皇帝私人,翰林学士。皇帝的意思虽然不能违背,但在起草制书时,翰林学士仍然大有可为,比如通过文字取舍对圣意进行细微而巧妙的调整。这种微调虽然不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却很有可能使事件有个转机。
至于贬谪的制书,无论被贬谪的官员与负责起草制书的翰林学士有什么恩怨,只要不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样的不共戴天之仇,制书也往往写得比较平和。毕竟,大家共事一场,同殿为臣多年,人都要走了,实在没有必要再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何况,从政是一个高危职业,谁敢保证下一个倒霉的人不是自己?谁又敢保证,贬谪之人就不能咸鱼翻身》所以,别人倒霉时,为其留有余地,一定程度上,就是为自己留了脸面。
令狐楚被贬宣歙观察使的制书,语气就比较平和。不料,等他再贬衡阳时却风云突变,制书的措辞变得异常严厉。岂止严厉,这道制书简直不是制书,而是骂书,其言辞之激烈,损人之尖酸,虽然比不上陈琳的《为袁绍檄豫州书》和骆宾王的《讨武曌檄》,却也将令狐楚骂了个体无完肤。什么“异端斯害,独见不明”,什么“密隳讨伐之谋”,什么“潜附奸邪之党”,什么“因缘得地,进取多门”,什么“遂忝台阶,实妨贤路”……
令狐楚的陈年旧事被一桩桩、一件件拿出来大加鞭挞,并通过制书的形式发布到全国各地,搞得人尽皆知。虽然,令狐楚的这些丑事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但以文字的形式固定下来,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甚至穿越历史,为后人所熟知,未免有些残酷,你让令狐楚情何以堪?因此,一篇短短的制书,却字字如刀,在令狐楚的心头割开一道又一道伤口,纵横交错的伤口让令狐楚苦不堪言。
其实,制书的严厉措辞,固然让令狐楚心寒,但真正让其感到寒意彻骨的并不是制书的内容,而是制书的作者。毕竟,令狐楚树敌无数,自己究竟得罪了多少人,就连令狐楚也算不清楚。如果是对手借机报复,以稍泄私愤,虽然不能接受,却可以理解。但这道制书的作者,却不在令狐楚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因为,这个人不是令狐楚的敌人,而是朋友,甚至,令狐楚还有恩于他,提携之恩。
这个忘恩负义的人是个名人,非常有名,他有两句更加有名的人,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元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