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初听他这般说来,倒也不好强留,只点头道:“既是这等说,那也罢了。季兄回到京里,先去瞧一瞧梦泉。待我打发了这起朋友,也过去看看。他人在旅中,却生这个病,实在叫人挂心。”季秋阳一一答应了,周景初便叫人装了几样礼物,与他拿上,又道:“这一包是你的,一包是梦泉的,烦劳公子替我捎去。公子也别要固辞,不是什么好玩意,不过与公子赏人的。公子再要推辞,我便恼了。”
季秋阳听闻,只得将礼收下,交予竹心拿着。那周景初见他并未喊车轿来接,便命下人套了车马,亲自将季秋阳送到门上,又拱手道:“房中有客,我便不好远送了,公子勿怪。”季秋阳亦还礼道:“周兄请回。”
当下,主仆二人等车,那车夫赶了骡子,便向城中行去。
待回至栈中,季秋阳到柜上一问,果然有一封帖子,一封书信,并一个包裹,便一道取了,拿回屋中。
到了屋中,他先粗看了一遍,原来帖子是林常安送来的,那封信却是徽州来的。他便不忙看别的,先拆了信。展信一阅,只见那字迹小巧娟秀,正是傅月明的亲笔。细细读来,却看那信上零零散散只写了些徽州那一家子人的日常琐事,又问他在京中安好,叮嘱他自家保重,不要结识匪类,往那混账地方吃酒,科举中与不中皆在其次,他人才是第一要紧的云云。直到末尾,方才遮遮掩掩的写了几句心里话。
季秋阳看过信,莞尔一笑,说道:“她还是这幅脾气,连写个信还要藏藏躲躲,不敢直剖心事。”说毕,又将信反复看了四五遍,方才一一不舍的放入奁中。一旁竹心拆了包裹,向他道:“公子,原来大姑娘托人捎了皮袍子来了,还有几件新衣裳。”说毕,将包裹送至他跟前。
季秋阳低头看去,却见包裹里是一件黄皮袍子,面前四个金歇胸,料子虽也尚佳,却是不如周景初送来的那件。另有几件簇新的大氅、深衣、白袜、云头鞋,皆是绸缎缝的,十分精细,看那针工,竟皆出自傅月明之手。却原来,傅月明是虑他明年春闱一旦榜上有名,应酬起来没像样的衣裳。这些男人家的衣裳,又不好托外面的人去做,她自家也断不肯假手于人,这才赶着缝了这些与他。
他看了一回,心里明白,暗自思道:不知怎么半夜三更,熬油费火的缝呢。如今傅家太太已不济事了,差不多大小事都要她操心。这又到了年底,更忙到十分上去了,她却还挤出功夫来与我缝衣裳。这丫头也当真是个是实心的,费了这许多辛苦,那信上却一句没提。
想及此处,不免又念起傅月明的诸般好处,越发的归心似箭。只是目□不由己,也只好强行按捺,又去看那林常安送来的帖子。
那林常安的贴上却没别的话说,只是请他两日后午时往东城王城街上的长兴楼一会,又提及傅家捎了二百两银子与他。因他不在栈中,林家人也不敢托柜上代转,只得暂且收了,待日后见了面交。
季秋阳看过帖子,心里却越发不是滋味了。傅家只当他贫寒,一再鼎力相助。他却将实情相瞒至今,连着傅月明都瞒在鼓里。虽起初是为权宜之计,到了目下却未免有些不够光明磊落。
竹心见他面色不好,便问道:“公子怎么了?莫非徽州傅老爷家里生了什么变故?”季秋阳便将心事告诉了一遍,又说道:“我这般再瞒下去,恐不大好。”竹心不以为意道:“我当什么大事,公子先前虽没说,他们也不曾问起。是他们误解,也不算公子骗人。何况,他们当公子清贫,还肯将傅姑娘许给公子。若是知道公子家道殷实,还不欢喜坏了?这又什么可忧心的。”季秋阳摇头道:“话虽如此,然而旁人也罢了,这爱侣之间,却当坦诚相见才是。罢了,事已如此,还是待将来慢慢儿同她讲罢。她便要恼,也是过门之后的事了。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她就是生气,也无法可施了。”竹心笑道:“公子当真是坏透了,傅姑娘可是被公子连哄带骗的弄来做娘子的。待将来二位成了亲,洞房里只怕要先打上一场呢,那可热闹的紧。”
季秋阳却也不恼,只笑道:“连哄带骗又怎样,能随了心愿才是要紧的。我以往便是吃了这样的亏,如今是再不蹈这覆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