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一袭银狐裘斗篷,风帽半掩,青衫磊落。阿精站在他的身后,打着一把青竹碧伞,遮于他的头上,白雪纷纷,飘飘洒洒地落在伞顶。有细小的风从远处吹来,卷起地上的积雪,在角落里转着圈,形成一个个细小的旋涡,扫过他洁白的靴子和大裘的衣角。
“世子,”小李子躬身走上前来,顺着燕洵的目光向长廊的尽头望去,那里,梅林掩映之间,假山盘踞之后,有明亮的灯火远远地倾泻开来。
“姑娘应该还没睡。”
燕洵恍若未闻,只是静静地站着,他知道,那重重屋舍之后,青竹窗帐之前,也一定有一个身影默默而立。他们之间,隔了三条回廊、两扇朱门、一池清泉、满园梅枝,走过去,只是眨眼之间。
可是,沉重的无力感渐渐地在心头生出,为何,这看似短短的一段路,却显得这般遥远?
他的眼神宁静,悠然如水,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目光穿透了这七年的寸寸光阴,穿越了似水流年的悲欢离合,往事如风,如幻似梦,患难与共,祸福相依。
长风陡起,阿精手中的竹伞一掀,就被吹飞。年轻的护卫一惊,转身去追竹伞,遍天的大雪簌簌落在燕洵的肩头,尽管穿着厚厚的大裘,仍旧觉得是那般寒冷。
“走。”
短促的一个字从男子的口中吐出,小李子一喜,顿时就在前面引路,边走边说着:“姑娘肯定还没睡,世子……”话还没说完,就见燕洵带着阿精竟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小李子微微一愣,提着灯笼,张大嘴巴,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该何去何从。
噗的一声轻响,楚乔将窗子轻轻地放下,缓缓脱下外袍,只穿着一身单衣,走到四角的灯笼前逐一将其吹灭,动作缓慢,面色平静。
终于轻轻一声响,书案上的烛火也被吹灭,屋子里霎时间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她摸索着来到床前,拉开被子,躺了进去。风声静谧,异常安静,黑暗之中,少女的眼睛睁得很大,清冷的双眸中并无泪光,只是,却有一些说不清的东西,渐渐地沉了下去,一层一层,好似绵绵的细沙和海浪。
第二日一早,楚乔照例来到前院吃早点,今日的莺歌院别样安静,似乎每个人都在小心谨慎地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楚乔和燕洵相对而坐,仍旧和平日一样各自吃饭,偶尔抬起头来说上一句闲话。
主子们毫无异常,平静得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阿精和绿柳等下人疑惑地张望,最终却通通无奈地叹息:也许,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早饭过后,一切趋于平静,大家各司其职,神色间,似乎还透出几分喜气来。
毕竟,从此以后在这座偌大的皇宫里,莺歌院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
中午的时候,燕洵打开花房的门,只见楚乔静静地靠在花架栏杆上,一副等了许久的模样。
“我的血缇兰!”燕洵哀呼一声,急忙跑上前来。
楚乔一愣,回过头去,只见在自己的背后,燕洵捧着一株断了一段根茎的兰草,面色懊恼地叫道:“我的血缇兰!”
“不是我弄的。”
少女顿时举起双手想要置身事外,“我没靠着那里。”
“你没看到这花架之间有丝绳吗?”
楚乔一愣,细细看去还果然如此,她耸了耸肩,“就算是我好了,大不了再赔你一盆。”
燕洵摇了摇头,将花盆放置一旁,坐在椅子上,正色说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楚乔默想了半晌,然后说道:“皇帝是对你动了杀意了。”
燕洵淡淡一笑,嘴角轻扯,“他对我动杀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一次不同,”楚乔摇了摇头,沉声说道,“他并非真心想要同你冰释前嫌,只是要堵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为自己找一个缓步的台阶,既要除掉你,又要置身事外。”少女面色凝重,条理清晰地分析道,“如今氏族势大,封地辽阔,皇帝除了京畿的军队,几乎没有兵权。军政财权均掌握在长老会和分散在世家的手中,赵正德想要收回王权,除了依靠蒙阗、乐邢等少数皇权派将军,就只能寄望于分封在边陲之地的王侯们。所以,他必不可明目张胆地杀你,一来害怕引起燕北躁动,激发大同行会死士的疯狂刺杀,二来也怕寒了天下王族的心,以免再一次引起削藩的流言。毕竟,氏族们都在等着各家王爷皇族起兵,好趁机争夺封地,扩大家族势力。一旦王侯势力被氏族蚕食,皇室再想要收回皇权,就会更加困难。”
燕洵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少女继续说道:“所以他要杀你,就必须要假借别人之手,要做得似是而非,然后再嫁祸他人,将自己置身事外。但是现在只要你一死,全天下的矛头就都会指向他,所以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将女儿嫁给你,做出想要冰释前嫌宽容大度的假象,让世人以为他真的想放你回燕北,对以往的事情一概不再追究,然后再亲自出手,置你于死地。你一死,他最心爱的女儿就成了寡妇,到时候自然不会再有人怀疑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