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坐在马背上,身披着雪白的狐裘,昂着头,挺着脊背,她并不难过,更没有失望,可是,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在她的胸腔内激荡,是心愿得偿的激动,是百战而归的疲倦,是百感交集的振奋。她知道,从今以后,他们再不用朝不保夕,再不用步步为营,再不用担心随时会丢掉脑袋,再不用揣测周围每一个人的眼神,再没有人可以随意地杀掉他们、威胁他们,他们终于摆脱了任人摆布、任人屠戮的命运,真正站起来了!
燕北,我终于来了!
马蹄缓缓地上前一步,男人一身黑色大裘,剑眉斜挑,像是两柄利剑。
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在她身后,带着整路大军,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沉默,看着她颤抖,看着她静静地落下泪来。
这个世界,只有他能理解她,只有他知道,她现在是怎样的感受,因为他们是一样的,在看到北朔关的那一天,他也是一样无法自控,他没有在燕北的子民和军队面前落泪,但是回到营帐之后,营帐的帘子刚一放下,他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无声却滚烫,灼伤了他多年坚韧的脸庞。
那一天,是九年来,他第一次放任自己喝得大醉,迷蒙中,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宽厚的大手大力地拍在他的肩膀上,大笑道:“臭小子,长得快,有你老子高了!”
“这就是北朔。”男人手指着夕阳之下那座灰色的城池,语调平静地低声说道。
楚乔回过头来,双目炯炯地望着燕洵。
夕阳西下,洒下金灿灿的光辉,男人坐在马背上,眼神沉静,声音平稳,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外罩和士兵同样式的黑色大裘,整个人看起来简单锐利。他今年不过二十岁,年轻、瘦削、挺拔、英俊,黑色的双眸里满是内敛的辉光,像是一口看不清深浅的水井。
岁月并不能使人年老,经历才能成就一个人的沧桑。
看着他,楚乔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围猎场上那个一箭射歪的少年,想起了真煌街头那个轻袍缓带的年轻世子,想起了波光粼粼的赤水湖畔,少年眉眼含笑地望着她,他的头顶是皎洁的圆月,光芒剔透,朦胧如雾。她又想起了皇城阴暗的牢房,天井外不断飘进来冰冷的雪花,北风呼呼地吹着,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两个孩子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那一刻,看着燕洵坚韧的轮廓,楚乔仿佛再一次重温了这八年跌宕的岁月,一个男人从泥泞和血泊之中缓缓站起来,艰难地挪着脚步,开始了他漫长且艰辛的旅程。
北风那么冷,头顶的鹰旗猎猎翻飞着,燕北高原迎来了新的主人。楚乔的血液渐渐沸腾起来,她几乎可以预见:一个时代结束了,而另一个时代,将会从这里开启!
她很庆幸,她会是这一切最直接的见证者,因为,她始终站在那个人身边,从无动摇!
燕洵转过头来,催马上前一步,对着楚乔淡淡笑道:“阿楚,欢迎回家。”
天空中蓦然传来雄鹰的长啸,前方传来了大量整齐的马蹄声,北朔城的古老城门缓缓开启,燕洵微微仰起头,夕阳照射在他的额头上,有着恍若鲜血的光。
刚一进城就有人找上门来,燕洵指着眼前这人笑着说道:“阿楚,这是缳缳,整个燕北最蛮不讲理的人就是她了。”
少女穿着一身利落的骑马装,白色的驼绒毛簇拥着她洁白的下巴,一双乌黑的眼睛像是两颗葡萄,晶莹剔透,锐利如星。听到楚乔的名字,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最后惊讶地叹道:“你就是楚乔?”
“缳翁主,燕北高原上最艳丽的一把刀,能见到你,是楚乔的荣幸。”
门外的风吹了进来,吹过少女鬓间的碎发,缳缳仔细地看着楚乔,眉目间和燕洵有几分相似。她不过十**岁,继承了燕家人高挑的身材,皮肤白皙如雪,轮廓很深,带着飒爽的俊朗,她突然粲然一笑,“原来是你来了,难怪难怪。”
燕洵皱着眉,轻斥道:“缳缳,不许这么没礼貌。”
“好啦,哥,”缳缳一笑,拍着燕洵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真煌城那个死地方真是把你教坏了,张口闭口不是规矩,就是礼貌。”
“我听说过你。”缳缳转过头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很友好地说,“你在皇都里陪了我哥八年,吃了很多苦,前阵子为了挽救军队,还和大夏大干了一场,真是好样的!”
“翁主带着火云军横扫燕北,打得巴托崽子四处逃窜,早就传成佳话了。”
“呵呵,我是燕家的子孙,我不杀别人,别人就来杀我,不能跟你比的,你是我们燕北的大功臣。”缳缳笑道,“我刚才听说我哥带回一个女人,还担心他对不起你,既然是你来了,我就不多事啦!”少女狡黠一笑,对着燕洵做了一个鬼脸,一溜烟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