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堇本该与江世霖一起去二门迎接江家众人,但夏佥把她叫住了。江世霖虽然不放心,他也有足够的理由把她带走,但有些话只能由夏堇私下对夏佥说。他叮嘱了她几句,随着夏知贤离开了。
江光辉的护短是众人皆知的,这一次夏佥终于深刻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说,他和江世霖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见江世霖已经走远,夏堇依旧看着他的背影,他忍不住提醒:“上次我就对你说过,对女人而言,儿子比男人更可靠,特别是像江家这样的人家。”
夏堇回过神,没有应夏佥的话,只是问道:“祖父,几位堂弟妹,您打算如何安置?”
“你大弟年纪不小了,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其他的,暂时先跟着我吧。”夏佥一声叹息,再次问道:“他们死在狱中,果真与你们无关?又或者,是世霖瞒着你……”
“祖父,就算你不相信相公,你也应该想到,如果二叔父他们还活着,此刻我就不会烦恼几位堂弟妹的将来。如今,我只担心他们会不会怨恨我和相公。其实,相公最不喜欢多管闲事,现在是我求着他,若是他们把他惹恼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连我一起恼了。”夏堇轻蹙眉头,一脸为难。
“那你想怎么样?”夏佥心中不悦。夏堇根本就是在威胁他。
夏堇并不在乎夏佥的态度,她意有所指地说:“祖父,您也说了,大弟年纪不小了,我想,二叔父做过什么,他并非全然不知情,您说是不是?”
夏佥表情一窒。夏知瑜大逆不道,他念着人都死了,不想再追究,可他的子女呢?他们不可能不知情。就算是夏知贤夫妻,他们在他面前哭得声泪俱下,可若不是二房和三房有了利益之争,闹翻了,他们也是乐于看到他被软禁的。
一夕间,夏佥觉得自己老了十岁。这几天,他一直想着如何利用江世霖对夏堇的感情,重振夏家,可重振了夏家又如何,他的儿孙都是不肖子孙,没一个成器的。他心中恼怒,冷声说:“你想告诉我,这个家,我只能交给你们选择的夏明辉?”
“祖父,我和相公从没有这个意思。明辉聪明伶俐,我们只是希望他能代替我,陪伴母亲左右。”
夏佥冷哼。他这声冷哼并不是针对夏堇,他只是心中为难,夏家该何去何从?他在百年之后应该如何像夏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夏堇在夏佥面前站了一会儿,主动开口:“祖父,刚才相公顾着您的面子,才没有提及,其实黄氏本不姓黄,她一早就处心积虑接近父亲。”她把黄氏、李嬷嬷和紫鸢等人的关系和盘托出,最后问道:“祖父,二三十年前的事,我不知道原委,我只是在想,所谓树倒猢狲散,那个时候,没有对黄氏的家人出手相救的人不在少数,她为什么独独恨上我们?”
夏佥一下子跌靠在椅背上。当初,他以为黄氏的生父不会轻易倒下,所以在事情没有明确揭发前,他答应过她们母女,若是有事,他会提供庇护。之后,为了夏家,他只能与他们撇清关系。如今看来,黄氏对夏家的恨,全因他给了她们希望,又亲手打破。是他出尔反尔在先。
在此刻之前,夏堇确实不知道当年的事是否有内情。如今,看夏佥的表情,她知道一定是他理亏。她不想追究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她也不在乎夏家的生死存亡,她要做的,不过是保证母亲的安全,满足她的心愿。
“祖父,二叔父他们出事之后,你找大弟他们说过事情的经过吗?还有,二叔父做过的事,您打算就这样不了了之吗?其实,我们若是害怕伤口溃烂,所以使劲捂着伤口不松手,只会让伤口流脓腐烂,无药可医。与其将来一发不可收拾,还不如趁早忍着刮骨之痛,让伤口显出原形,剜除腐肉。”
夏佥听夏堇说得绝决万分,诧异地看她。“他们还年幼。”他喃喃。
“正因为他们年幼,才要教他们明白是非黑白。二叔父他们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不能因为他们死了,就把一切抹平。您的纵容只会让他们以为,他们的父母是对的,错的是我,是您。”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
“祖父,事情发展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很多事情都是因为您的不忍造成的,您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夏佥重重一拍桌子,怒道:“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祖父,不知您有没有想过,二叔父做那么多事,是为了什么?是谁给了他不该有的奢望?”
夏佥瞪着夏堇,仿佛不认识她一般。以前她也会顶撞他,但每当他发怒,就算她不认错,也不敢继续往下说了。如今,她面不改色,说得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她这完全是仗着有江世霖为她撑腰。他想喝斥她不孝,但是他不能。没了江家,夏家就彻底没希望了。
夏堇看穿了夏佥的心思。她继续往下说:“祖父,父亲不愿纳妾,您心知肚明。你对母亲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满,都是应该的,但是作为一家主子,您不能听之任之。如果您一早做主,要么命父亲过继一个儿子,要么直接让二叔父接掌家业,就不会弄成今日这个局面。”
“够了!”夏佥又恨又怨又后悔。他不是没想过让夏知翰过继夏知瑜或者夏知贤的儿子,可是他怕这事会让他们兄弟不和。说心里话,他一直没放弃让夏知翰纳妾,或者老天开眼,让冯氏生下儿子。结果冯氏确实为夏家怀上了长房嫡孙,结果却被不孝的夏知瑜弄没了。这一切果真是他的错?
夏堇看着年迈又苍老的祖父。先前,她多少次顶撞他,他多少次要将她治罪,最后都不了了之了。她的祖父不是恶人,但夏家确实败在他手上。他太过优柔寡断,没有决断力。她的母亲除了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根本不会其他。她不能时时回家顾着他们,更何况角落中还躲着藏头缩尾的敌人,正伺机对付她和江世霖。
夏堇狠下心肠,一字一句说:“祖父,就算二叔父死了,他也要为他做过的事负责。”
“你想怎么样。”夏佥说得虚弱无力。
“二叔父,二婶娘,二妹,不能葬在夏家祖坟。”
夏佥猛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堇。她这是要把二房逐出家门的意思。
夏堇抬头看着夏佥,继续说道:“另外,您应该亲自向几个堂弟妹说明原委。还有,他们做过的事,也应该让他们的儿女知道。”
“死者已矣,难道你不明白?”
“我明白。”夏堇点头,“我希望您做这些事,不是因为死了的人,而是为了活着的人。难道您希望几年后家里有另一个‘黄氏’出现?让他们怀着不该有的仇恨生活,还不如让他们看清楚真相。”
夏佥说不出话。所有的事情,错都在夏知瑜他们,可他们的子女不可能对大房没有怨言,特别是夏堇和江世霖。“说到底,你还是为了自己,为了你的母亲。你已经完完全全忘记自己也是夏家的一份子。”
夏堇很想冷笑。若不是因为她答应过父亲,要好好照顾母亲,她根本不屑回夏家。若不是因为她爱上了江世霖,她或许已经不在涿州。夏佥不是要她记住自己的姓氏,他只是想通过她利用江家。她低头回道:“祖父,我在大半年前就出嫁了,女子出嫁从夫,我现在姓江。”
“你!”夏佥气得说不出话。夏堇说得没错,她的确已经姓江。他无可反驳。可是按照夏堇的话,他在这时候说,不许夏知瑜葬在夏家祖坟,这不是让全涿州城的人看笑话吗?“罢了。”他挥挥手,“你把先前我寄放在你那里的房契、地契给我,我给他们一些田产,让他们自己过活。”
闻言,夏堇满心失望。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她也已经把话说得十分清楚了,她的祖父居然还想着粉饰太平。她回道:“祖父,您忘了吗?上次我就对您说过,就算把所有的田地、铺子变卖,您还差相公五千多两银子。相公不会催着您还银子,但那些地契、房契得留下做个凭证,否则公爹、婆婆那边,我们不好交代。”
这一刻,夏佥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往脑门冲。他双手颤抖,一连“你”了三声,硬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片刻的喘息后,他瞪着夏堇说:“你这是在威胁我?”
“祖父,我不敢,我只想让母亲回家之后能够平平安安。”
“若是我不答应呢?”
“我上次就说过了,我可以让母亲另立门户,待您百年之后,母亲照样可以葬在父亲身边,这是她唯一的愿望。到时,若是三叔父或者哪位堂弟不答应,那得先看看他有没有能力保住夏家祖坟那块地。”
夏佥又是一阵急促地喘息。他很想骂夏堇不孝,可夏家的一切都在她手中。此时此刻,她正卡着他的喉咙逼迫他。
夏堇怔怔地看着夏佥。毕竟是自己的祖父,她也不想如此逼迫他,可她更不想夏知瑜的子女成为别人手中的利刃,时刻不忘对付她和江世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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