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厂长似乎感觉到理亏了,很有些不好意思了,干笑了两声,只好说:“去年是去年啊。你也知道,今年上头搞出个新《劳动法》,今日不同往昔了嘛。总的来说,你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大吧,闹大对你和村里都没有什么好处。只要你不闹大,劳动局那边,由村里出面搞定就是了。”
王董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另外,我现在最怕监察大队的那帮人,每次又是摩托车又是警笛的,威风得不得了,真有事情找他们,他们逃跑得比兔子还快。”说到这里,他好象想起什么,警惕地问,“什么叫闹大?你所说的大小是怎么定义的?”
麦厂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很显然,这个问题也把他难住了,他望了望我,忽然说:“小杨,你是人事主管,你和王董讲讲新《劳动法》吧。”
王董也道:“你们内地人的事情,我是搞不懂的,还什么新法旧法的。小杨,你仔细给我讲讲吧。”
我对他们的话有些似懂非懂,终于逮住机会问:“尹董是谁?”
麦厂长显然对我的无知很不能为然,但还是看在王董的面子上,耐心地解释道:“现在,珠三角的各个村,大多都成立了股份经济合作社,合作社的最高领导就是董事长,董事长一般由村党委书记兼任,村委会的其余成员按职位大小担任董事及监事会成员。尹董就是原来的村支书,现在是我们村的股份经济合作社董事长。”
我这才恍然大悟。
这让王董很不高兴:“小杨,你也是内地人,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好了,快给我讲讲旧法新法吧。”
我虽然有一定有人力资源经验,但从没有做过主管,现在赶鸭子上架,只好极力在脑中搜集我对新法的认识,硬着头皮说:“从政策法规的角度说,现在《劳动法》的立法意图是很明显的,就是规定用人单位同打工者之间,只存在单一的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是劳动力的买卖关系,所有的法规条例都以这个为准则的。”
王董两条浓眉几乎皱成两团疙瘩,不解地问:“那又怎么样?以前旧的《劳动法》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这也正是我糊涂的地方,从本质上来说,新法和旧法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实在不明白媒体为什么炒得如此沸沸扬扬。但现在王董发问,又不能不说,只好硬着头皮,搜肠刮肚道:“奥妙就在这里。旧的《劳动法》规定的工人阶级主体地位没有了,工人就是一个劳动力,他和用人单位是愿买愿卖的关系,是用和被用的关系。他不愿意可以走人,但不可以胡来。因为《劳动法》就是管理劳动的法,不是保护劳动的法。”说到这里,我连自己都一头雾水了。
麦厂长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轻蔑地说:“你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呀?”
虽然办公室开着空调,我却感觉自己额头又开始冒汗了。
王董显然也很不满意,语气就越发凌厉了起来:“你说那么多废话话,没有一句是我想听的。我就是想问清楚你,什么叫闹大、什么叫不阂大?”
我吭哧了半天,只好道:“不好意思,其实我己经回答你了。从根本上说,工人一闹就是大,不闹就是不大。所谓的闹大,比如上街了、堵车了、破坏生产资料了,这就有《劳动法》管着他们,有《治安条例》管着他们。所以,就算劳动局插手,也不会怎么样。最后倒霉的还是那些工人,至于资方……”说到这里,我犹豫着看了看麦厂长,又看了看王董。
王董这次似乎很满意,鼓励地望着我。
我忽然来了勇气,直接说:“至于资方,无非就是忍痛出点血,让政府吃一点喝一点拿一点,还能怎么样啊?”
我刚说完,王董立刻竖起了大拇指:“小杨,我没看错你,你太厉害了,一针见血。”
麦厂长的眼光,也由刚才的漠然变得热情起来,恭维道:“王董,你这次是真的请了个好帮手。”
好险,这次罢工事件,是我上任以来的第一次严峻考验,暂时算是通过了。如果刚才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也许王董不一高兴,我就得卷铺盖走人呢。我暗中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在得到他们夸奖的同时,我其实己经背叛了我的曾经患难与共的流水线兄弟姐妹们!
但此时此刻,我只能在心里说:“为了这份工作,为了实现自我价值,为了在东莞更好地生存,我只有如此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