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董摇了摇头,似乎对他己失望至极。沉吟片刻,他突然把期待的目光转向我。与此同时,赵新华也期待地望着我,示意我肯定他的意见。
我头脑中飞快地转动了一下。按理,我是赵新华的下属,该附和他说话。但很明显,他用末位淘汰制欺骗工人,己经让厂方和工人的矛盾达到临界点。我如果再火上浇油,不但会让事情更糟,还会让王董对我有看法,这份工作,我大约也干不长了。
所以,我装作没看见赵新华的示意,字斟句酌道:“工人不傻,他们知道推选代表意味着什么。所以,谁也不会愿意来做这个出头鸟的!”
王董对我的回答,显然很满意,不易察觉地冲我点了点头,随后又急切地问我:“小杨,那你说,他们会不会上街游行啊?他们会不会去政府闹事啊?”
这个问题,真是幼稚得很,任何一个中国农民都不会这样想,我简直有些不屑回答了。当然,不能不回答,只好字斟句酌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最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静坐,也没有游行,只是赖在宿舍里不了来。他们的意思是很明显的,就是等着公司先出牌,这也说明,他们对公司还没有完全失望!”
赵新华立刻连声附和道:“对对对,杨主管说得没错。现在公司方面和工人就好象拔河比赛,都在坚持,谁脚下有一点点松动,谁就输掉了。所以,公司方面必须坚持住。你知道,因为新《劳动法》的实施,罢工的也不止我们一家,东莞罢工风起云涌,哪天不有十几起甚至几十起呢。王董,请你相信我,这件事,我能处理好,一定能处理好的。”
王董望了他一眼,犹豫不决地说:“既然这样,我就再信你一次吧。”
就这样,工人们不上班,厂方也不催,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失,与此同时,公司的利润也在一点一点地缩水。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司的底线正在一寸一寸地逼近,王董脸色越来越不好。当然,工人们也很紧张。
罢工的第二天,吃晚饭时,几个男工走到我桌前,他们用四川话议论了一下,最后,由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工出面,局促地坐到我对面,赔着笑脸说:“杨主管,我和你是四川老乡,想向你打听点事。”
他的局促让我感到某种不安,我很想告诉他,在当这个主管前,我也和他们一样。但我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我绝不能忘记,自己现在所处的地位,己经是在他们的对立面了。
所以,我故作威严地咳嗽了一声,拿出人事主管应有的架势,淡淡地说:“什么事,说吧。”
中年男工认真道:“杨主管,我今年三十五,在东莞己经打工十七年了,进过很多厂。我不希望罢工再这样拖下去,过激行为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能不能和王董说一声,让公司不要再试用期一满就炒人了?我年龄大了,也没有什么技术,出了厂不好再找工作了。”
我惊异地望着他,他哪里象三十五岁,四十五还差不多。打工十七年,也就是说,他不到二十岁就出来了。他的头上己经有了丝丝缕缕的白发,脸色粗黑发黄,瘦削的身材都有些佝偻了,和人说话,总是咧着嘴,谄媚地赔着笑,看上去很窝囊。
我心里一酸,重重地点点头。
他这才满意地站起身来,身体差点躬成了九十度,连声道:“杨主管,谢谢你,真是太谢谢你了。”然后,恭敬地退后了几步,才和另外几个老乡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正在想怎么向王董提这件事,身后忽然传来赵新华不屑的声音:“切,这些工人,闹成这样还想留在厂里呢,真是做白日大梦。不过他们能这样想,本身也意味着转机,有句话怎么说的?胜利就在于努力地再坚持一下!”
我回头望着他志得意满的脸,真恨不得将手中的碗砸到他那张油腻的大肥脸上!但我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只能象阿Q一样在心里默默想象着他一脸汤汤水水的情景,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不得不承认,在残酷的生存面前,我实在是个怯懦的人!
回宿舍时,我路过一丛咫尺见方的野草坪,这是厂区内仅有的一点绿意。就看到身着一件粉红吊带裙的向霞,正在草丛里拔拉着什么,她是厂内仅有一位,可以在上班时间不穿厂服而穿裙子的人。
看到我,她热情地招呼道:“海燕,快来看,含羞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