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突然,在冰冻般的沉寂中,过道左边一间法庭的门开了,传出带着回音的高喊。
“不,不,我告诉你我是混血,我是混血。我父亲是巫师,他是,你们去查,阿基·阿尔德顿,他是出名的飞天扫帚设计师,你们去查呀。我告诉你——别碰我,别碰——”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乌姆里奇软声软气地说,声音经过魔法放大,清楚地盖过了那男人绝望的叫喊,“你要是再抵抗,就会得到摄魂怪的亲吻。”
那男人的叫声低了下去,但抽噎声还在过道里回响。
“把他带走。”乌姆里奇说。
两个摄魂怪出现在法庭门口,腐烂结痂的大手抓着一个男巫的上臂,他似乎晕过去了。摄魂怪拖着他在过道里飘远,它们身后的黑暗将他吞没了。
“下一个——玛丽·卡特莫尔。”乌姆里奇叫道。
一个瘦小的女人浑身发抖着站了起来。她身穿朴素的长袍,黑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圆髻,脸上全无血色。当这女人经过摄魂怪旁边时,哈利看到她哆嗦了一下。
他完全出于冲动,没有任何计划,只是不忍看到她一个人走进那法庭:门开始关上时,他跟在她后面溜了进去。
这不是上次以滥用魔法为由审讯他的那个法庭,虽然天花板一样高,但比那间小得多,有一种在深深的井底那样的恐怖感。
这里有更多的摄魂怪,寒气笼罩了整个房间。它们像没有面孔的哨兵,站在离高高的审讯台最远的角落里。台上栏杆后面坐着乌姆里奇,一边是亚克斯利,另一边是脸色像卡特莫尔太太一样苍白的赫敏。一只银亮的长毛大猫在高台底部踱来踱去,哈利意识到它是用来在那里保护起诉人的,不让他们感受到摄魂怪所散发出来的绝望。绝望是让被告而不是让审讯者感受的。
“坐下。”乌姆里奇用她那甜腻的声音说。
卡特莫尔太太蹒跚地走到台下中央那把孤零零的椅子旁。她刚坐下,扶手中便丁丁当当地甩出锁链把她固定在那儿了。
“你是玛丽·伊丽莎白·卡特莫尔?”乌姆里奇问。
卡特莫尔太太颤巍巍地点了一下头。
“魔法维修保养处雷吉纳尔德·卡特莫尔的妻子?”
卡特莫尔太太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本来应该在这儿陪我的!”
乌姆里奇不予理睬。
“梅齐、埃莉和阿尔弗雷德·卡特莫尔的母亲?”
卡特莫尔太太哭得更厉害了。
“他们很害怕,担心我可能回不去了——”
“行了,”亚克斯利轻蔑地说,“泥巴种的崽子引不起我们的同情。”
卡特莫尔太太的抽泣掩盖了哈利的脚步声,他小心地朝高台的台阶走去。经过那银猫守护神走动的地方时,他马上感到了温度的变化:这里温暖而舒适。他敢肯定这守护神是乌姆里奇的,它如此明亮,是因为她在这儿很开心,得其所哉,维护着她参与制定的被扭曲的法律。哈利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在乌姆里奇、亚克斯利和赫敏的后面移动,最后在赫敏身后坐了下来。他怕把赫敏吓一跳,本来想对乌姆里奇和亚克斯利施闭耳塞听咒,但轻声念咒也有可能吓着赫敏。这时乌姆里奇提高嗓门对卡特莫尔太太说话了,哈利抓住了机会。
“我在你后面。”他对赫敏耳语道。
果然不出所料,她猛地一震,差点打翻了做记录用的墨水瓶。但乌姆里奇和亚克斯利的注意力都在卡特莫尔太太身上,没有察觉。
“你今天到魔法部时,被收走了一根魔杖,卡特莫尔太太,”乌姆里奇在说,“八又四分之三英寸,樱桃木,独角兽毛做的杖芯。你确认这一描述吗?”
卡特莫尔太太点点头,用袖子擦着眼睛。
“能否告诉我们,你是从哪位巫师那里夺取这根魔杖的?”
“夺——夺取?”卡特莫尔太太哭泣道,“我没有从谁那里夺——夺取。它是我十一岁的时候买——买的,它——它——它选择了我。”
她哭得更凶了。
乌姆里奇发出一声小姑娘似的娇笑,哈利真想把她痛揍一顿。她身子前倾,为了越过障碍更好地审视她的猎物,一个金色的东西也随之荡到胸前,悬在那里:挂坠盒。
赫敏看见了,轻轻尖叫一声,但乌姆里奇和亚克斯利仍然一心盯着猎物,听不见别的声音。
“不,”乌姆里奇说,“不,我不这么认为,卡特莫尔太太。魔杖只选择巫师,而你不是巫师。我这里有上次发给你的问卷调查表——马法尔达,拿过来。”
乌姆里奇伸出一只小手:她看上去那么像癞蛤蟆,哈利一时很惊讶那短粗的手指间怎么没有蹼。赫敏的手因为震惊而发抖,她在身边椅子上的一堆文件中摸索了一阵,终于抽出了一卷有卡特莫尔太太名字的羊皮纸。
“那个——那个很漂亮,多洛雷斯。”她指着乌姆里奇上衣褶裥里那个闪闪发光的坠子。
“什么?”乌姆里奇厉声说,低头看了一眼,“哦,是啊——一件古老的传家宝。”她拍拍贴在她那丰满的胸脯上的挂坠盒说。“‘S’是塞尔温的缩写……我与塞尔温家族有亲戚关系……实际上,很少有纯血统的家庭跟我没有亲戚关系……可惜,”她翻着卡特莫尔太太的问卷调查表,提高了嗓门说,“你就不能这样说了。父母职业:蔬菜商。”
亚克斯利不屑地大笑。台下,毛茸茸的银猫在踱来踱去,摄魂怪立在屋角等候。
乌姆里奇的谎言使哈利血液直冲头顶,忘却了谨慎。她从一个不法小贩那里受贿得来的挂坠盒,现在却拿来证明自己的纯血统身份。哈利甚至没有顾到继续藏在隐形衣下面,就举起魔杖,喝道:“昏昏倒地!”
红光一闪,乌姆里奇倒了下去,脑袋撞到栏杆边沿,卡特莫尔太太的文件从她腿上滑到了地上,那只来回走动的银猫消失了,冰冷的空气像风一样袭来。亚克斯利莫名其妙,扭头寻找骚乱的来源。他看见一只没有身子的手正拿魔杖指着他,赶紧去拔自己的魔杖,但为时已晚。
“昏昏倒地!”
亚克斯利滑到地上,蜷成一团。
“哈利!”
“赫敏,如果你觉得我会坐在这里看着她假装——”
“哈利,卡特莫尔太太!”
哈利急忙转过身,甩掉了隐形衣。台下,摄魂怪已经从角落里出来,正朝捆在椅子上的女人飘去。不知是因为守护神消失,还是因为感觉到主人已经失控,它们似乎肆无忌惮了。卡特莫尔太太恐怖地尖叫起来,一只黏糊糊的、结痂的大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向后扳去。
“呼神护卫!”
银色的牡鹿从哈利的杖尖升起,向摄魂怪跃去,它们纷纷后退,又融进了黑影之中。银鹿在屋里一圈圈地慢跑,它的光芒比那只猫更强、更温暖,充满了整个法庭。
“拿上魂器。”哈利对赫敏说。
他跑下台阶,一边把隐形衣塞进包里,来到了卡特莫尔太太身边。
“你?”她望着他的脸,低声说,“可是——可是雷吉说是你把我的名字报上去审查的!”
“是吗?”哈利嘟囔道,一边扯动她手臂上的锁链,“哦,我改主意了。四分五裂!”没有反应。“赫敏,怎么去掉这些锁链?”
“等等,我正在做一件事——”
“赫敏,我们周围都是摄魂怪!”
“我知道,哈利,可是如果她醒来发现挂坠盒没了——我必须复制一个……复制成双!好了……这样她应该看不出来了……”
赫敏冲下台阶。
“我看看……力松劲泄!”
锁链丁丁当当缩进了椅子扶手里。卡特莫尔太太看上去还是非常害怕。
“我不明白。”她喃喃道。
“你得跟我们离开这儿,”哈利说着把她拉了起来,“回家带上你的孩子们逃走吧,实在不行就逃出国去,化了装逃。你看到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在这儿得不到公道的。”
“哈利,”赫敏说,“门口那么多摄魂怪,我们怎么出去?”
“守护神。”哈利说,用魔杖指着他自己的守护神:银色的牡鹿放慢脚步,依然明亮地闪耀着,向门口走去,“越多越好,把你的也召出来,赫敏。”
“呼神——呼神护卫。”赫敏说,什么也没出现。
“这对她是唯一有点困难的魔咒,”哈利对完全呆住了的卡特莫尔太太说,“有点不幸……加油,赫敏……”
“呼神护卫!”
一只银色水獭从赫敏的魔杖尖里跳了出来,在空中优雅地游向银色的牡鹿。
“走。”哈利领着赫敏和卡特莫尔太太朝门口走去。
守护神飘出法庭时,等在外面的人群发出惊叫。哈利四下扫了一眼,两边的摄魂怪都在向后退却,融入黑暗中,被银色的灵物驱散了。
“现在决定了,你们都回家去,带着家人躲起来。”哈利对那些被守护神的光亮照花了眼,仍然有点畏缩的麻瓜出身的巫师说,“如果可能就到国外去,离魔法部远远的。这是——呃——新的官方立场。现在,只要跟随守护神,你们就能逃出大厅。”
他们一直走到石梯顶上,都没有受到阻拦。但向升降梯走去时,哈利担心起来。要是他们跟着一头银色牡鹿和一只银色水獭走进大厅,还带着二十来个人,其中有一半是被指控的麻瓜出身的巫师,他不由得感到太引人注目了。正当他得出这个不愉快的结论时,他们面前的升降梯门哐当一声开了。
“雷吉!”卡特莫尔太太叫了起来,扑进罗恩的怀里,“伦考恩把我放出来了,他击昏了乌姆里奇和亚克斯利,还叫我们大家都逃出国去。我想我们应该这么做,雷吉,真的。赶快回家带上孩子——你怎么搞得这么湿?”
“水,”罗恩嘟囔着,挣脱出来,“哈利,他们知道有人闯进魔法部了,好像乌姆里奇办公室门上有个洞。那样的话,我想我们还有五分钟——”
赫敏的守护神噗地消失了,她大惊失色地转向哈利。
“哈利,要是我们被困在这儿——!”
“只要行动迅速就不会。”哈利说。他转向身后那群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的人。
“谁有魔杖?”
约有一半人举手。
“好,没有魔杖的找个有魔杖的跟着。我们动作要快——抢在被他们堵住之前。上吧。”
大家挤进两部升降梯,哈利的守护神在金色的栅栏门前守着,门关上了,升降梯开始上升。
“第八层,”女巫冷漠的声音说,“正厅。”
哈利马上知道有麻烦了。正厅里有许多人,在那些壁炉前面走来走去,正在封闭壁炉。
“哈利!”赫敏尖叫道,“我们怎么——?”
“住手!”哈利大喝一声,伦考恩有力的声音在正厅中回响,那些封锁壁炉的巫师们都愣住了。“跟我来。”他低声对惊恐的麻瓜出身的巫师们说,这群人由罗恩和赫敏领着往前拥去。
“怎么啦,艾伯特?”先前跟着哈利滚出壁炉的那个秃顶男巫问道,他看上去很紧张。
“这些人要在你们封闭出口前离开。”哈利竭力用最威严的语调说。
那帮巫师面面相觑。
“我们奉命封闭所有出口,不许任何人——”
“你在违抗我吗?”哈利气势汹汹地说,“是不是要我调查一下你的家谱,像德克·克莱斯韦那样?”
“对不起!”秃顶男巫吃了一惊,朝后退去,“我没别的意思,艾伯特,只是我想……我想他们是受审讯的……”
“他们的血统很纯正,”哈利说,他低沉的嗓音在大厅中回响,很有震慑力,“我敢说比你们中的许多人都要纯正。走吧。”他高声对那些麻瓜出身的巫师们说,他们急忙钻进壁炉,一对对地消失了。魔法部的巫师迟疑地留在后面,有的一脸困惑,有的惊恐不满。突然——
“玛丽!”
卡特莫尔太太回过头,真正的、不再呕吐的雷吉·卡特莫尔刚从一部升降梯里跑出来。
“雷——雷吉?”
她看看丈夫又看看罗恩,后者大声诅咒了一句。
秃顶男巫张大了嘴巴,脑袋在两个雷吉·卡特莫尔之间可笑地转来转去。
“嘿——这是怎么回事?”
“封闭出口!封闭!”
亚克斯利从另一部升降梯里冲出来,奔向壁炉旁的人群。这时,那些麻瓜出身的巫师除了卡特莫尔太太之外全都已经从壁炉消失了。秃顶男巫刚举起魔杖,哈利就举起硕大的拳头,一拳把他打飞出去。
“他在帮麻瓜出身的巫师逃跑,亚克斯利!”哈利喊道。
秃顶男巫的同伴们一片哗然,罗恩趁乱拽住卡特莫尔太太,把她拉进仍然敞开的壁炉里消失了。亚克斯利迷惑地看看哈利,又看看那挨打的男巫,这时真的雷吉·卡特莫尔高叫道:“我太太!跟我太太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哈利看到亚克斯利转过头来,愚钝的脸上现出一丝醒悟的神情。
“快走!”哈利大声对赫敏说,抓住她的手,两人一起跳进壁炉,亚克斯利的咒语从哈利头顶飞过。他们旋转了几秒钟,从抽水马桶中喷射出来。哈利打开小隔间的门,见罗恩站在水池旁,还跟卡特莫尔太太扭在一起。
“雷吉,我不明白——”
“放开,我不是你丈夫,你必须回家去!”
身后的小隔间里轰隆一响,哈利回过头,亚克斯利刚好跳了出来。
“我们走!”哈利高喊,抓住赫敏的手和罗恩的胳膊,疾速旋转。
黑暗吞没了他们,还有那种被带子束紧的感觉,可是有点不对劲……赫敏的手似乎要从他手中滑脱……
他怀疑自己要窒息了,他无法呼吸,也看不见,世界上唯一实在的东西就是罗恩的手臂和赫敏的手指,可她的手指正在慢慢滑落……
然后他看到了格里莫广场12号的大门和那蛇形的门环,但他还没来得及透一口气,就听到一声尖叫,紫光一闪,赫敏的手突然变得像钳子一般抓住他,一切重又没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