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攥着那缎带,却又不能自已地回想起他吻她时,两人之间突然刮起的旖旎旋风。
她胸中充满了恼怒。这与他简单地取悦她的身体完全不同,他想要她的魂魄相与,想在给她欢愉之外,也获得同样的付出。
但薛婵的矜持和警惕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既然知道他是有目的来的,便不能让自己落入任他予取予求的地步。她静静躺在床上,良久,终于翻身将脸埋进了枕头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初春的宫苑,角落里流动着不为人知的骚动。玉阶馆的豆蔻在夜风中悄然绽放,清香的味道随风飘送,落了树下人的满肩。
宫苑广大,月影婆娑。他像一道幽魂,熟稔地避开光亮的地方,悄无声息地穿越整个后宫,一直来到位于内苑西南角的一排屋舍。这里是六品以上的宦官在内廷当值时的居处。他的住处是最西头一间隐蔽在修竹丛中的房子,位置偏僻,平日也很少有人会从门口经过。
他进屋前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没有人看到自己的行踪,这才推开门。
不料还是在点亮油灯的一瞬间惊了一下。
昏黄摇曳的灯光召见角落里坐着的一个老内侍。
他迅速镇静下来,不动声色地躬身向老太监问候:“干爹。”
窦长清目光如箭,指了指油灯。
他会意,转身挥手,熄灭了油灯。
窦长清这才问:“从华嫔那里回来?”
他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常年在黑暗中活动,他练就了常人不可及的目力,即使是在这暗夜中,也能清晰看清窦长清的神色。
窦长清问:“一切都好?”
他想了想,才低声道:“儿子觉得……用处不大。”
“不大?”
“是。”他斟酌着字句,谨慎地说:“陛下对华嫔的确恩爱已绝,华嫔不会有什么翻身的机会了。而且她这一向身体也不大好,依儿子看,还是冬天那场病落下的根,如果再来一次,只怕就前途难料了。”
窦长清听着,面上看不出喜怒来,目光却在暗夜中闪着光,落在他的身上,如同烛照,似乎想要看清他话中的真假来。
他默然立着,坦然迎向老内侍的逼视,面上一派澄澈无伪。
良久,窦长清终于叹了口气:“以后别叫我干爹了。”
他面色一动,正要发问,却随即醒悟:“是因为小何?”
“小何这回惹的事不小,你保不住他的。”
这句话终于令他再也无法平静:“可是……”
“小九!”窦长清的语气变得严厉:“你是我带出来的孩子里最出息的一个。让你做这些事情本就是对你的折辱。只是咱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办法呢?华嫔那里,是皇后娘娘亲自点你去的,不能不去。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尤其是小何出了事,你就越发要千万小心,千万别被人抓到把柄。毕竟……你跟小何不一样。”窦长清叹了口气,扶着扶手艰难地站起来:“我年纪大了,如今皇后娘娘这样的处境,也不知还能保你们多久,你们以后还是要各自小心。不让你叫干爹,不是不认你们,是怕被人听见了,又惹出事端。”
他默默过来,搀扶住窦长清,低声道:“干爹,无论什么时候,您都是我的干爹。”
窦长清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一片冰凉,良久才撇嘴笑着摇头:“这话以后不必再说。华嫔那里,我最后再嘱咐你一句,她是陛下心尖上的人,你可千万别打歪心思。”
他心头一震,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竟然有些发烧,幸好借着浓重的夜色,将这惊心动魄的微澜掩盖了下去。
窦长清犹自嗤笑:“前途?你们呐,进宫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不明白?前途两个字这宫里,上到皇后,下到小何,谁又何尝有过?”
他听出了话外之音,连忙问:“干爹,小何他……”
“他知道的太多。”窦长清轻柔的声音中透着寒意:“不能留了。”
“可是……”
窦长清摆摆手,不让他说下去:“这事你别管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其余的我来料理。”说完这句,便将他推开,低声道:“以后我也不会到你这里来了,有什么事,自然会有人来找你。皇后娘娘的差事还是要尽心去办。明白吗?”
他有些迷茫,却仍然点头。
窦长清开门闪身出去。良久,门被风带得撞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回过味来,一步跨到门边,外面竹影森森,早就不见了老内侍的身影。
他到这时才放松了心里的紧张,缓缓在窦长清坐过的椅子上坐下,烦乱地闭上眼,一时间闯进脑中的,却全都是之前那个吻。
他失控了。他心中清楚,所有的退缩和迟疑,都是因为那近乎徇私的一吻。
行走在各宫之间这些年,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失控。他从来不知道,这具残缺的身体里,竟然还能涌起那样强大无敌的欲望。是为什么?是因为她攀着自己的手问名字?还是因为她在月色中绝望脆弱的美丽?或者是更久远的印象?
他猛地站起来,倒了一杯茶水,也不管那茶早已经凉透,一股脑地灌了下去。仿佛要借着冰凉的茶水,将纷乱的思绪冰冻起来,深深埋在没有任何人能够触及的地方,当做他永志不忘,却也绝不为人察觉的甜蜜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