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没什么。
“辉哥,”雷诺有些怀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汪辉心头一震,但又笑出来:“这是怎么说的?”
雷诺:“你有心事。”
汪辉长叹着点了点头:“有点儿想林队。老郭说你干起活来不要命,真像年轻时候的林队。”
雷诺神色黯然:“如果不是我,林队现在还活着。白血病也不是不能治,就算多活一年半载也是好的……”
汪辉眼圈顿时就红了。他忍了忍,抹去眼泪故作豁达:“别胡思乱想了。吴姨都想开了,咱就别矫情了啊!”
“你现在就是要好好的,才对得起林队。”
说这话的时候,汪辉特别严肃,好像在等他下一个保证似的。
雷诺点了点头。
汪辉:“行了,快睡吧,一会儿叫你。”说完,便出去了。
客厅里打牌的打牌,看电视的看电视。李亮招呼汪辉再开一桌牌,汪辉摇了摇头,说去外面抽根烟。吴玉芬很讨厌烟味,林建军也从来不在家里抽烟。
关上门,一个人站在楼道里,听着门里隐约的人声,汪辉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哭起来。
林建军没有得白血病。
当他们从空无一人的别墅赶回医院,林建军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吴玉芬趴在他身上都哭累了,夫妻俩反而变得那么平静。
小护士的电话就在那个时候打了过来。
汪辉其实不想去找黄医生了。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但思来想去,他还是去了。
走到黄医生办公室门外,就听见里面有个小姑娘在很委屈地哭诉。那个声音汪辉不久之前刚听过,就是那个被护士长训哭了,说她要倒大霉的小护士。
“我真不是有意的,”她不停抽噎,“实在是叫建军的人太多了。那几天好多单位都在体检,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把他跟一个叫李建军的搞混了。”
黄医生气得不行,但因为脾气好,也没有雷厉风行地骂起来,只是很伤脑筋地道:“林队长那里还好说,因为是个好消息。可是李建军呢?你这样不是耽误了人家的治疗吗?”
小护士:“那,那怎么办?”
护士长的声音响起来:“怎么办?你自己的失误,你必须自己去跟病人说清楚。”
小护士哭得更厉害了。
黄医生叹了一口气:“算了,我去说,都是我的病人,我也有责任。”
护士长:“黄医生……”
黄医生:“算了,你先去忙吧。”
一会儿,护士长又道:“你跟着我干什么?真让黄医生一个人去说啊!”
门咔嗒一声开了,护士长被汪辉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的啊?”
里面黄医生也看到了他:“哦,是你啊!”站起来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们。”
护士长赶紧从旁边走了。
汪辉慢慢地走进去。
黄医生很客气地道:“来,先坐下。”
汪辉还是站着:“不用了。我都知道了。”
黄医生一怔,不免有些尴尬:“这个……真是我们的疏忽,给你们带来不便了。你看,什么时候林队方便,我跟他解释明白。”
汪辉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比看到林建军躺在那里的时候,还要悲伤。
黄医生看着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哭得没了正形,都被惊呆了。小护士手足无措地看着汪辉,自己都忘了哭。
他们都不明白汪辉的悲伤。
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可是,它迟到了。需要这个好消息的人已经不在了。
吴玉芬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在她眼里,林建军本来就没有白血病。
雷诺呢?
林建军拼死救下他,不是为了让他一辈子活在内疚和痛苦里的。
最后,汪辉选择一个人藏起这件事。
汪辉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在无人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痛哭,然后抹干净眼泪,重新回到吴玉芬、雷诺的面前,当作他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客厅里,牌打得热闹起来。沙国雄和李亮占了上风,正在得意洋洋。
雷诺静静地听着他们插科打诨,有时也不自觉地轻轻一笑。
他一点儿不睏,可实在拗不过吴玉芬和汪辉。这是他第二次睡着林敏君的床上。上一次,他梦见了多年都没有梦见的母亲。
也许冥冥之中,是林敏君在帮他吧。
雷诺环视着这小小的房间。摆设很简单,除了这张床以外,一张书桌,一盏台灯。贴角落放着书橱,满满的全是书。
他应该多了解一下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妹妹。
上一次,他喝得烂醉,什么也没注意。
雷诺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径直走向那架简单却满载的书橱。
一眼扫过去,便有些意外。像她这个年龄的小姑娘,多半还沉迷于王子公主的言情童话,不然也会是一些搜奇猎异的通俗故事。但林敏君的书架上,却是一本又一本的诗集。《李义山诗集》、《韦苏州诗集》、《三秋草》、《飞鸟集》、《先知》……还有一些,雷诺要汗颜地承认,他也不知道。
最后,他在书橱里发现了一本中学生优秀获奖诗歌选。
雷诺拿出来,一翻就翻到一篇打了折子的。获奖者是林敏君。
诗歌的最后是这样写的。
我们从黑暗中来,终将回到黑暗中去。
但只要最后一刻还没有来临,就不能停止寻找光明的步伐。
刹那间,雷诺心有所动。
他抚摸着白纸上那疏落的黑色铅字,读了又读。
想不到他苦苦寻觅的答案,却在一个早已惨死的少女那里得到了最坚强的回应。
如果你见过这世上的美好,怎么忍心去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