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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山中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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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圭从远处小跑着过来,说道:“我打听过了,都说不知道有个中川木材店。”

    阿信沉吟着说:“确实是在这里啊!不过毕竟是七十六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才七岁,就算我自己觉得记得很清楚,小孩子的记忆也靠不住。”

    “而且,这个镇好像也完全变样了。”

    “人也换了一代了,现在这里住的都是新人了,那么久远的事情,人家不知道也是难怪的。”

    阿圭想了想,说道:“不过,没有人知道这些事,还是因为这些年来出现了很多变故吧?”

    阿信微微点点头:“这也是,从那以后,真是出了很多很多事大恐慌、经济不景气、战争就算是大的店铺也倒闭无数。能够生存到现在的商店,都是很不简单的啊!”阿圭突然想起了一个好办法,建议说:“对了,我们去村公所问一问,也许可以得到一些消息”

    阿信却说:“算了吧!我们也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的。自从那一年我从这里逃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来这个地方了。我还想着,会不会直到现在那家店还在呢?反正,当年的那些人也都去世了吧!不过,我原来还想,要是阿武还活着,能见他一面也好”“”“不过,我已经是个老太太了,阿武大概也难以想象当年的事了吧?其实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怀念过去罢了”

    “”“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这里一点也没有过去的样子了当时我洗尿布的河边,留下了那么多痛苦的回忆,可现在一切都变化了,根本找不出到底是在什么地方洗的过去竟然还有那样的事吗?感觉真像是做了个梦一样”

    阿圭感叹道:“这一带的雪比那边深多了啊”阿信凝望着河水,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阿圭又说道:“冬天一定非常冷吧?”

    阿信摇摇头:“那可不是说‘冷’就行了的,感觉全身都像被针扎一样刺痛。来暴风雪的时候,那种寒冷简直让人喘不上气来。没有经历过雪国的冬天的人,是无法想象那种寒冷的”

    阿圭突然说道:“奶奶,你当时真是胡闹!不管你有多么生气,可在那么天寒地冻的时候,就从东家跑出去,真是”

    阿信不做声了。阿圭问道:“那么,你后来平安地跑回家了吗?”

    阿信默默地在头脑中审视着当年的自己:一个仅仅七岁的孩子,一直忍耐着严酷的帮佣生活,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忍耐下去的话,就会给爹娘带来无言的痛苦。可是就在那一天,自己的内心深处突然有什么东西爆裂了,到底是什么呢

    风雪弥漫的路上,七岁的小阿信踽踽独行。阿信不顾风雪交加,只是一个劲地大步向前走着。她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要回到家里找母亲。

    不知不觉中,暮色越来越浓重了,寒风卷着雪花飞舞着,天地间一片苍茫,再也看不清前方的山路。积雪渐渐没至膝盖,阿信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再也迈不动脚步,筋疲力尽地摔倒在雪堆里。过了片刻,她挣扎着爬起来,拼命地挪动脚步向前走去,但是立刻又跌倒了。她努力地想再爬起来,但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瘫倒在雪上,一会儿就不动了。

    “娘快了我就快回来了”阿信呓语般的微弱声音立刻被淹没在风雪之中了。大片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快要被大雪掩盖住的阿信,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她感到自己已经飞跑进了自家的院子,欢快地叫着“娘,我回来了”阿藤从屋子里跑出来,叫着女儿的名字,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连声说:“太好了!阿信回来太好了!”父亲作造也走过来,抚摸着阿信的头,温和地说着:“好啊,好啊”阿仲更是欢喜地迎上来,阿信一下子扑到奶奶的怀里,奶奶搂着阿信,高兴得泪眼婆娑:“身体好好的,比什么都强”爹和娘也都围着阿信,娘说:“阿信,以后再也不让你出去做工了!”爹也说:“是啊,米的收成很好,你就安心住在家里吧!”

    阿信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无比,飘飘忽忽地向天上飞去

    不知过了多久,阿信悠悠地醒转过来,轻轻地睁开眼睛。一瞬间,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前是一张男子的脸,阿信蓦地发现自己原来被这个男子抱在怀里躺着,不禁大吃一惊,挣扎着要坐起来。

    男子温和地问道:“醒了?”

    阿信发现自己一点衣服也没穿,躺在稻草中,是和一个陌生的男子躺在一起的,而且,这个男子只穿着一条短裤!

    阿信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问:“你你是谁?”

    男子说:“已经没事了。好好躺着,很快就好了。”说着,他站起身来,利索地穿上粗陋的衣服。

    这是一间简单搭起来的小屋,屋子正中的地炉里旺旺地烧着柴火,红彤彤地温暖着小屋,炉子上吊着一个锅,咕嘟咕嘟地像是在煮着什么东西。男子说道:“现在给你喝点热汤吧!”

    阿信清醒了一些,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男子没有做声,往碗里舀了一些热汤。他脸上胡须浓密,但是脸却非常年轻。

    这个男子的名字叫做远山俊作。

    这时,门开了,走进来一位老人,他是松造爷爷。松造爷爷看了看俊作和阿信,俊作高兴地朝他点点头。松造也松了一口气,高兴地说:“好了啊?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俊作端着碗,坐到阿信身边,说道:“很烫啊,慢慢喝”说着,用一只手扶住阿信的头,把碗端到她的嘴边,想要喂她喝汤。热腾腾的汤发出一股很难闻的味道,阿信不禁皱了皱眉。松造爷爷见状,说道:“这是狸肉汤,很好喝的,喝了就有力气了”

    俊作说:“味道有点难闻,忍一忍就好了。喝了就暖和了。”

    阿信没有办法,只好喝了一口:“好喝”

    俊作笑了,正要再喂阿信多喝几口,阿信说:“我自己来。”俊作把阿信扶起来,见阿信的上半身还没有穿衣服,就把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你的衣服还没有干,先凑合着穿一下吧!”

    俊作把碗放在阿信的手里,阿信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松造看看俊作,说道:“你把这个小家伙带到这里的时候,我还以为已经不行了呢!”又对阿信说:“多亏了这个大哥哥,你才捡了一条命。这个大哥哥脱了衣服,用自己的身体来暖和你”阿信又惊讶又感激地望着俊作。松造又说:“虽说你可能已经冻死了,可大哥哥还是想尽力地救救看,整整一个晚上,他一直抱着你”俊作羞红了脸,有些恼怒地看着松造。松造又说:“这下子你的心愿可实现了!”说着呵呵地笑了起来,又问阿信:“你是哪个村子的孩子?”

    “”“为什么会走到那个地方?”

    “”“是不是迷路了?”

    “”“当时也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什么都不知道,没办法,大哥哥只好把你背了回来。那么大的暴风雪,大哥哥背着你,顺着山路一步步地走到这里”

    阿信望着俊作,喃喃地说:“这么说,是大哥哥把我”

    俊作笑着说:“如果雪再把你埋得深一些,我就看不见你了。而且,当时天还没有黑,不然也就”松造也笑了:“你这个孩子,运气可真不错!等身体好了,我就把你送回家。你的家在哪儿啊?”

    阿信不知如何回答。松造奇怪地说:“你总有家的吧?要回哪儿去?”

    阿信只是默默地喝着狸肉汤。松造又笑了:“难道你忘了?”

    阿信仍然固执地不吱声。松造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俊作插话道:“松爷爷,她一定是累了,今天就让她好好歇一歇吧!”

    松造笑了,说道:“她是你的客人,我当然不该乱管,可是我想一定还有人在为这孩子担心呢!还是早点把她送回去的好。”

    俊作应道:“哦”“那么,我就回去了。”说着,松造开了门向外走去:“啊,天亮了,雪还在下啊!这么深的雪,想要下山可就难了”

    阿信出走的这天晚上,中川木材店的人们也因为阿信的失踪而大为震惊。定次匆匆忙忙地跑进厨房里,主人军次、太太阿金和阿常一齐望着他。定次着急地说:“这么大的雪,根本就找不到。脚印都被雪盖住了”

    阿金也担忧地说:“会去哪里了呢?她也没去松田老师那里,阿信再没有认识的人了啊!还是回家了呢?”

    定次叹道:“就算她走了,也根本回不了家”

    阿常说道:“大伙儿这么找,都找不到她,可见是逃到哪儿去了。一个小孩子家,肯定跑不远,也许倒在路上,大家没有看见”

    阿金皱着眉说:“那可就”

    阿常又说:“也许是躲在哪里了,很快就自己回来了。”

    定次说:“嗯,阿信是个聪明的孩子,可能知道找个人家借住一晚上。我再去附近找一遍吧!”说着又忙忙地跑了出去。阿常抱怨道:“真是个让人不得安宁的孩子!”

    主人军次开口了:“莫非她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才会这样?”

    阿常说道:“她自己做了错事,我稍微严厉地教训了她一下,就这个样子了。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一点也不懂得忍耐。”

    军次说道:“阿信毕竟只有七岁,虽然严格地教育她是对的,可是也应该稍微宽容一点”

    阿常答道:“其实我也不想教训她,可是别的事情都还好说,就是偷东西这一条不行,如果不严加管教,就会成了习惯。那样对阿信也不是好事啊”军次吃惊地说:“阿信偷东西?有这样的事?”

    阿金赶紧解释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本来想,如果跟你说了,阿信会觉得抬不起头来,所以就把这件事瞒了下来。是这样,阿信从阿常的钱包里拿了五毛钱”

    军次吃惊地睁大眼睛。阿常接口说:“当时我把钱包放在那里,我自己去储藏间拿东西了,就在这个空当。那时候只有阿信在,所以”

    阿金说:“后来查了一下,阿信果然拿了那五毛钱,所以阿常就”

    军次突然说:“哎呀,是我对不住阿信!”阿金吃了一惊,不解地看着军次。军次又说:“那五毛钱,是我拿的啊”这一下,连阿常也迷惑了,军次解释道:“那时我要让店里的伙计出去办件事,正好柜台上没有钱了,就临时借用一下。”

    阿金叫道:“是你?”

    军次点点头,说:“我本想事后告诉你们的,偏偏就给忘了。”

    阿金有点埋怨地说:“这可不是说忘就忘的事啊!”阿常说:“这么说,阿信身上的那枚五毛钱银币又是”

    阿金说:“她不是告诉我们了吗?那是她出来做工的时候,奶奶给她的。”

    阿常一时语塞。阿金歉疚地说:“如果是这么回事的话,那阿信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军次说道:“总之,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阿信。”

    阿常却说:“她会回来的。我们花了一大袋白米才换她来做工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得把这一年的活干完才能走。中途逃走了,算是怎么回事呢?这个,阿信也应该明白”

    阿常嘟嘟囔囔地说着,像是在自我安慰。军次和阿君不禁面面相觑。

    阿信坐在俊作简陋的小棚屋里,一个人怔怔地出神。这时,俊作和松造爷爷走了进来。松造爷爷说道:“雪总算停了!虽然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不过现在也许还能下得了山,大哥哥会把你送到半路的只要天气好,你就不会迷路吧?”

    “”“要是再下一场雪,可就下不去山了!”

    俊作说:“我想一直把她送回家”

    松造低声制止道:“说什么傻话!你去村子里看看,恐怕就没命了!”

    阿信瞧瞧俊作。松造慌忙对阿信说:“我们还要在这里烧炭,要打猎,忙得很啊。你下山以后,能回到家里去吗?”

    俊作说:“她已经没事了,脸色也好多了———你家的人肯定担心坏了,还是早点回去为好。”

    松造点点头,对阿信说:“我已经替你预备好雪靴和鞋托啦。”

    但阿信只是沉默着。松造催促道:“如果不趁着天晴的时候快点走,那可就真的回不去了!”

    阿信终于开口了:“我我没有什么地方可回的。”

    松造大吃一惊。阿信又说:“我没有地方可去啊!”话到伤心处,她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慌忙紧紧地闭上嘴,努力忍住不落下泪来。

    松造还是不能明白:“你是说”

    阿信解释道:“我是从做工的地方跑出来的,我本来想回去找我娘。”

    “那么”

    “可是,我要是回去的话,我爹爹一定会大骂的。他会把我又送回那家去看孩子。”

    俊作无言地看着阿信。阿信有些激动地说:“做工的地方,我再也不回去了。就是死,我也不回那里了。”

    松造为难地说:“可是,你也不能老待在这里啊!”阿信悲伤地看着俊作。俊作想了想,毅然说道:“好,如果你能忍耐这里的生活,你就留下来吧!”

    松造叫了声:“俊作!”俊作说:“就算这孩子下了山,也不一定能回到家去。这么大的暴风雪,村子里的积雪肯定也非常深。如果我把她一直送回家还行,可是这孩子一个人恐怕”

    松造不以为然地说:“只要她下了山,就会遇到行人把她带回家的。”

    俊作还是坚持道:“可是这个孩子自己也不想回去啊。就不要勉强她了,等到春天来了,雪融化了,再走也不迟”

    “俊作”

    俊作对阿信说:“就这样吧!”

    阿信凝望着俊作。俊作又温和地说了声“好好休息吧”就拿起猎枪走了出去,松造赶紧追上他,不满地问道:“你把那个娃娃背到这里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不管她倒在路上多么可怜,你救了她都是个错误!你现在隐姓埋名,避人耳目地偷偷生活在这里,你想想自己还有救人的力量吗?你看吧,等那个娃娃回到村子里,把你的事情一说,立刻就”

    俊作突然举起手中的猎枪,像是瞄准了什么,正要扣动扳机,却见一只野兔一溜烟地钻进树丛,不见了踪影。俊作有些失望地说:“让它跑掉了。”

    松造说:“你就别去管那只兔子了,我们说的可是关系到你性命的大事!”

    俊作沉默了。

    “要是有个意外,就连我也我一直觉得,是老天爷可怜我的儿子都在二三高地战死了,才把你送到我的跟前。我可是把你当亲儿子看待的”

    俊作又举起猎枪,飞快地扣动扳机,一只野兔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死了。阿信听到响动,吃惊地从门缝里往外张望。俊作回头招呼阿信:“是只兔子啊!今晚可有好东西吃了!”

    松造唤道:“俊作!”

    俊作说:“那个孩子和我一样,都是逃到这里来的。我不能把她扔下不管。”

    松造知道再说下去只能是白费唇舌,无奈地看着俊作。俊作跑过去捡兔子。

    阿信站在门口,默默地瞧着这两个人。

    在这深山中生活着的这两个男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阿信对此一无所知。那个年轻的男子留着一副大胡子,乍一看很吓人,但是他的眼神却是意想不到地温和。阿信并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怎么样,但是她的胸中,一股安宁轻松的感觉却慢慢地扩展开来。

    这一天,阿信在小屋里收拾着。这间小屋乍一看又窄又乱,好像没有经过什么整理,但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为数不多的器物和衣服都放得规规矩矩的。其中有五本书,已经被翻看得卷了边,非常旧了,却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看来主人非常珍爱这些书。阿信看到书,轻轻地拿过一本,翻开来瞧着。

    正在这时,俊作走了进来。阿信吃了一惊,慌忙把书放回原处。俊作看了阿信一眼,没有做声,把提桶里装的雪倒进锅里,又把锅吊在地炉上。阿信赶紧说:“我来帮忙,我做什么呢?”

    俊作没有吱声。阿信又说:“我刚才想要收拾一下屋子”

    俊作看了阿信一眼。阿信又急急地说:“我什么都能干,我也会煮饭。”

    俊作不由得笑了:“这里可没有饭可煮,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全都扔到这个锅里煮就行了。今天晚上是兔肉和萝卜,还有小米兔肉很香啊!”“水就用化了的雪水吗?”

    “嗯,不下雪的时候我就去河里提水。”

    “大哥哥,你一直住在这里吗?夏天也在这里?”

    “”“那个爷爷也是吗?”

    “啊,松爷爷住在那个烧炭的小屋里,一年到头都在烧炭。”

    “大哥哥,什么是烧炭?”

    俊作默默地开始切萝卜,阿信忙说:“我来切。”

    俊作说:“你给炉子添点柴火吧!”

    阿信连忙给地炉添柴,一边又问道:“大哥哥,你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个地方?”

    “”“你没有爹爹和娘吗?”

    俊作问道:“你几岁了?”

    “七岁”

    “你这么小,就要去做工吗?”

    “因为家里奶奶生病了,还有小弟弟和小妹妹,我要是在家的话,奶奶和娘就没有饭吃了。”

    俊作沉默了。

    “我出去做工的话,能换一大袋米呢!娘肚子里的孩子就不会死了,可以安心地生下来了。”

    俊作痛惜地看着阿信,问道:“做工很苦吧?”

    “”“苦得让人想要逃走?”

    阿信想了想,毅然说道:“我并不是因为怕吃苦才逃走的。”

    俊作不解地看着阿信。

    “因为我明明没有偷钱,他们非要说我偷了钱。”

    “”“不过,我也不是因为他们骂我是小偷才跑出来的。”

    俊作越发不解了。

    “我出来做工的时候,奶奶给了我五角钱的银币,这可是奶奶好不容易省下来的钱啊!我肚子饿的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很想用它买点东西吃。可是奶奶都不舍得用它来买点东西吃,却把它给了我。这么一想,我就努力地忍住,没有花这五角钱。我把它好好地放在了护身符的袋子里。”

    “”“可是,这个五角钱的银币他们非说是我偷的钱。他们把它拿走了”

    “”“直到那时候,我还是拼命地忍着。我是收了人家一袋米的工钱来做工的,我不能回家。可是,当我在河边洗尿布的时候,河水冷得要命,洗着洗着,我突然非常想回家”

    俊作不忍心再听下去:“好了,不说了。”

    阿信喃喃地说:“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我是要把这一年干完的我应该忍耐到春天的”说着,她又呆呆地出神了。

    俊作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信”

    “阿信啊好名字。”

    阿信有些惊讶地看着俊作。俊作说:“阿信的‘信’字,是相信的信,是信念的信;真实诚信也是这个‘信’;‘心灵’的心也读这个音;最重要的‘核心’也是这个音;表示事物的正中央的‘芯’也是这个音;新事物的‘新’也读这个音;辛勤努力的‘辛’也这么念。哦,对了,还有神灵的‘神’,也读做‘信’啊!”阿信简直惊呆了,只是望着俊作出神。俊作又说:“你有了这么一个好名字,可不能垂头丧气的啊!不然,可就对不起你的好名字了!”

    “可是,不管名字有多么好,我现在却无家可归了!”

    俊作安慰道:“反正下大雪的时候,哪儿也去不了,无论你想什么都没有用。干脆什么都不要想了,就高高兴兴地待在这里吧!等春天来了的时候,总会有办法的。”

    “”“噢,水开了,把肉和萝卜都放进去吧!”

    阿信连忙把切好的萝卜放进锅里,俊作也把兔肉和小米放了进去。两个人眼神碰到一起,不由得都高兴地笑了。俊作说:“在这里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山里面有的是吃的东西,我不会让阿信饿着的。”

    俊作的脸上满是明朗的笑容,阿信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激动。

    俊作来到松造爷爷烧炭的小屋,叫松造过去吃晚饭“松爷爷,饭已经煮上了。”

    松造还是不放心地问:“你不管怎么样,都要留下那个孩子吗?”

    “”“现在改变决定还来得及。还能让她不至于跟别人说起你的事来。”

    俊作默默地转身要走。松造又说:“再说吃的东西也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啊!不管我烧多少炭,也不管你打多少鹿和野兔,攒下多少毛皮,我们不到开春是下不去山的,没办法到村子里去换吃的啊,不管有多少炭和毛皮,都不能当饭吃!”

    俊作却说:“只要有枪和子弹就能活下去!没有蔬菜就吃野兽的生肉,生肉和蔬菜一样有营养。”

    “俊作!”

    “要是能打一头野猪,就够三个人吃二十天的。打一头鹿够吃十天的。我不会让咱们饿死的!”说着,俊作明快地笑了。松造看到他这个样子,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俊作的小屋里,三个人围着地炉吃着热腾腾的晚饭。阿信吃完了一碗,赞叹道:“啊,真香啊!”俊作说道:“不要客气,放开肚皮吃吧!”

    阿信看看俊作,高兴地又舀了一碗肉汤“像这样一顿饭可以吃好几碗,我可是第一回呢!我去做工的时候,一顿只能吃一小碗萝卜饭和一碗大酱汤,汤里面什么也没有,而且每次都是冰凉的。还没有喝过热热的汤呢!”阿信高兴地说着“呼呼”地吹着热汤“就算在家里的时候也吃不到。真想给奶奶和娘也吃一些啊!”想到家里的奶奶和娘,阿信不禁黯然。

    松造说:“这么说,你家里也是佃农,也是受苦的人家啊!我家也是种着七亩半地的佃农,我是第三个儿子,像这个娃娃这么大的时候,我就去地主家里做工了。等做工期满了,还是没有地给我种,也娶不上媳妇。所以,我就到山里烧炭来了。这里那里的,我转遍了这边的山,一直烧着炭后来总算是娶上了媳妇,也有了孩子,可是他们长大了却被拉去当兵了!”

    俊作叫道:“松爷爷”

    “不过,一个烧炭人的儿子,如果不去当兵,也没有什么可以糊口的啊!可是去当了兵,我的两个儿子就都被杀死了!”

    阿信定定地望着松造爷爷,小心翼翼地问道:“他们被谁杀死了?”

    “战争啊!在二三高地上!”

    “?”

    “没办法啊!要是他们也做烧炭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他们也想换个活法,自个儿愿意去当兵啊”俊作温和地说:“松爷爷,你就是天天说这些,他们也不会再回来了。提起这些事,只能徒惹伤心罢了!”

    松造说道:“我是为了你才说这些的啊!死了的已经一了百了,活着的无论有多么难,都得好好地活啊!”俊作郑重地说:“嗯。我的这条命是松爷爷救下的,我一定会好好地生活的。”说着,他冲着松造温和地微笑着。

    夜里,风雪又猛烈起来了。阿信钻进稻草堆里躺下了,俊作一边往地炉里加柴火,一边和阿信说着话:“稻草比棉花被子还要暖和啊!稻草里有很多空气,所以你身上的热气不会跑掉,外面的冷风也钻不进去。明白了吧?”

    阿信默默地听着。俊作又说:“睡吧!”

    阿信钻进了稻草里,突然又抬起头来看了看俊作。俊作正坐在炉边,借着地炉中的火光读书。

    大哥哥也许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才躲到这个地方的吧?俊作大哥哥从来不提起他自己的事,在阿信童稚的心灵里,也似乎隐隐地觉出了大哥哥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总觉得他和别的年轻人不一样阿信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睡在稻草堆里很暖和,而这个青年人对她意外的关怀,更让阿信觉得温暖。

    第二天,阿信来到松造爷爷烧炭的小屋里看望爷爷。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松造爷爷烧炭,说:“我爹爹到了冬天也去烧炭,可是我还从来没见过是怎么烧的。”

    松造微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阿信又说:“爷爷,你一直在这里烧炭吗?”

    “嗯,不过等烧炭的木头用完了,我就要到别的山里去了。”

    “那么,大哥哥也要去吗?”

    “是啊,这座山里的木头也快用光了,等一开春,我们就得换地方了。”

    阿信无心地问道:“那下一次你们去哪里呢?”

    一听这话,松造用锐利的目光瞥了阿信一眼,不高兴地说:“那怎么知道!”

    阿信又问:“大哥哥没有家吗?”

    松造有些恼怒地说:“这里就是家!”

    阿信虽然是个孩子,也听出了松造爷爷口气不善,于是不再说话了。这时,山里传来猎枪的声音。阿信欢叫了一声“是大哥哥!”腾地站起来,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一溜烟地跑过去了。松造看着阿信的背影,懊丧地嘀咕着:“这个娃娃等把这个娃娃送回村子去,马上就要搬家!要是她在村子里一说,可什么都完了!”

    阿信踩着积雪,啪嗒啪嗒地跑到树林里。俊作站在那里,他的脚边躺倒了一只鹿,鹿血流出来染红了一块雪地。阿信惊讶地问:“这是大哥哥打倒的?”

    “”阿信赞叹道:“大哥哥的枪法真好啊!”一道阴影从俊作的脸上掠过。

    俊作在地炉旁边擦拭着猎枪,阿信在一边托着腮看着他,饶有兴趣地问道:“大哥哥,你是猎人吧?”

    俊作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啊,我打死野兽,吃它们的肉,让松爷爷把皮毛拿到村子里换各种东西看来,我确实是个猎人啊。”

    “猎人说话就和我们不一样吗?”

    俊作不解地看看阿信。阿信解释道:“大哥哥,你说话和我们不一样啊。”

    俊作苦笑了一下:“是吗?”

    阿信问道:“你认识字吧?”

    “?”

    “我看到你在看书”

    “”“我认识片假名,可是大哥哥书上的字和我写的不一样。”

    “”“我要是也能认识那样的字就好了。”

    “”阿信又自言自语地叹息:“要是能去上学,我就什么样的书都会看了”

    俊作问道:“你喜欢书吗?”

    “我没有读过书”

    “”“大哥哥,你去过学校吧?”

    俊作却没有回答,说道:“睡吧!”

    阿信自顾自地说道:“我会写片假名,我还给娘写过一封信呢!”

    “”“在这里,没有办法寄信出去了”

    “”“我真想告诉娘,我和一位猎人哥哥、一位烧炭爷爷住在一起,你们都很疼爱我,让她别担心。”

    “”“我还要告诉娘,我想一直待在大哥哥这里。”

    俊作的脸上现出又痛苦又严峻的神色,阿信担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连忙说:“我这就睡觉。”说着,慌忙走到稻草堆里,默默地钻了进去。俊作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端起猎枪来瞄着。阿信的心中泛起一阵悲哀。

    小屋的外面,又是一个寒风呼啸、雪花飞扬的夜晚。

    对阿信来说,山里的生活完全是陌生的,一切都那么新鲜,让人惊讶。阿信完全被这种崭新的生活吸引住了。在山里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不知不觉之中,她淡忘了自己的家和木材店,仿佛那都是非常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了。

    这一天,介绍人源助来到了中川木材店。一见源助,阿常就抱怨道:“你给我们送来一个什么丫头啊?她明明才七岁,你偏要哄我们已经九岁了!根本就干不了活,又跑得没影了!你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吗?我们相信你这个介绍人,这下子可吃足了苦头!”

    源助惶恐地道歉:“真是对不起”

    阿金说道:“阿信的家里也一点消息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平安回去了?她出走已经有二十天了,真让人担心啊!”阿常说:“肯定是已经回去了!如果在半路上出了什么事,一定会有人通知我们的。”

    源助赶紧说:“那我去阿信家里看看”

    阿常吩咐道:“就算她已经回家去了,也不要再领她回来了。既然这孩子逃跑了,我们也不要她了。我本来打算好好教导她,训练她,可是这样恩将仇报的做法还不让人寒心吗?还有,上回给他们的那一袋米,要让他们还回来!”

    阿金劝止道:“阿常!”阿常却说:“当然要这样了。我当时就和介绍人说好了,出现这样的情况,要把工钱还回来的!”

    源助应道:“是,是。”阿常又说:“这一回你拿这袋米,再去给我找一个像样的孩子来。没有佣人来照看武少爷,太太就太辛苦了。这一切都是源助你的责任啊!你可要快点办完这件事!”

    源助非常惶恐,连连称是。阿常又想起一件事,拿出一个小包,说道:“哦,对了,你见到阿信的时候,把这个给她。里面有一个五毛钱的银币。”

    源助不解地看着阿常。阿常又嘱咐道:“一定要给她啊!”“五毛钱,为什么?”

    “你给她就行了,阿信自己知道的。”

    阿金插话说:“你告诉阿信是我们弄错了,替我们跟她道个歉。”

    阿常却对源助说:“用不着说那些多余的话。”又对阿金说:“出来做佣人的人,连这个都受不了,是她自己的错,您不用放在心上。”

    从中川木材店回去之后,源助立刻赶到阿信家。阿藤背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正在院子里洗着尿布。一抬头看见源助,阿藤吃惊地招呼道:“啊,是源助先生啊,这么大的雪,让你特意跑过来”她看了看源助的神情,不安地问:“莫非是阿密,或者是阿春出了什么事?”

    源助说道:“是阿信跑回来了啊!”“阿信?”

    源助哭丧着脸说道:“这下倒好,人家把我一顿臭骂,说我找了个什么孩子去啊,可把我的脸丢尽啦!”

    “阿信跑回来了?可是她没回家啊!”源助不高兴地说:“你这样可糊弄不过去啊!她二十天前就从人家那儿跑出来了,她要是没回家,那又去哪儿了?”

    “可是”

    “人家没说让我来领回去。这样的孩子,人家不要了。可是,这件事总得有个交代,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完了。”

    “可是阿信真的没有回来,真的没有啊!”源助也不禁愣住了。阿藤又惊又急:“阿信出了什么事了?她没有回家啊”难道阿信她阿藤难以置信,只是张皇失措,拿不出一个办法来。

    阿信已经在二十天前从东家逃走了。但是她并没有回到父母的身边。阿信竟会做出这么胆大妄为的事来?作造和阿藤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们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作造、阿藤和源助坐在地炉旁边,祖母阿仲在屋子的角落里静静地听他们说话。两个小孩子在旁边吵闹,作造呵斥小孩子们:“吵死了!你们老实点儿!”又转头吩咐阿仲:“别让他们在这里吵,把他们带到柴房去玩!”

    阿仲艰难地拖着不便的身体站起来,拉着两个孩子向外走去。阿藤不过意地说:“娘,麻烦你了。”作造却烦躁地说:“什么用处都没有,还一点不少吃饭!至少能帮着照看一下小孩,还不至于遭报应!”

    阿仲痛苦地走了出去。阿藤不忍,劝作造道:“他爹,娘活动不方便,你不要说这么无情的话。”

    作造还是恨恨地说:“要是娘的身体好一点,哪怕能给我们织上一块布,也就不用叫阿信出去做工了!”

    阿藤说:“这不是娘的错。”说着,她看看怀里的婴儿,叹道:“要是没有这个孩子”

    源助烦躁起来,说道:“事到如今,也不必说这些了,都是没办法啊!”阿藤说:“可是,我还是不能相信。阿信给我的信上说,她在东家每天都能吃饱,老爷和太太都很喜欢她,小少爷也非常可爱,做工很轻松她又怎么会逃走呢?”

    源助说道:“就是,我也正想问呢!她恩将仇报,做出这么遭报应的事情来!作为介绍人,我的脸面也都丢尽了!”

    阿藤问道:“那么,那边的老爷和太太知不知道阿信会去哪里呢?”

    源助有些不耐烦地说:“一个看孩子的佣人,人家怎么会知道她去哪里呢?况且人家一直以为她回家了。”

    阿藤忧心如焚:“那么,阿信在哪里呢?”

    源助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阿藤生气地说:“可是,你作为介绍人,应该由你来负责阿信东家那边的事情。我们可是把阿信交给你了啊!”源助也急了:“可是,随随便便就逃走的孩子,怎么能让我来负责?应该说是给我带来了麻烦才对!”

    “那么,阿信”

    源助急急地抢过话头,说:“反正,你只要把那一袋米还给我就行了!”

    作造吃惊地说:“米?”

    “是啊,我们说好了让阿信在人家那里干一年活的,那一袋米是提前给的工钱。可是阿信没有干完活就跑了,要你们把米还回来,是理所当然的啊!”作造气愤地说:“还还有这么浑蛋的事吗!”

    源助不为所动:“既然说定了,就得按着规矩办。不管是介绍阿信,还是介绍阿春、阿密出去做工的时候,我都是这么跟你们说的啊!”作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可是”

    “我介绍去的人,干了一半就逃跑了,你们以为我只要向人家低头赔个不是就完了吗?我要是不给人家有个交代,我这介绍人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作造不甘心地说:“可是阿信从春天过去,在那里干了半年的活,这半年的工钱怎么算呢?”

    “她既然没有把这一年干完,那些当然不能算了。”

    作造愤愤地说:“哪有这种道理!”

    “这是我们介绍人的规矩。”说着,源助站了起来“你不是说过今年秋天米的收成不错吗?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飞快地走了出去,冲着两个跟班一使眼色,那两人心领神会,立刻朝柴房大步走去。作造飞奔出来,一见这个架势,大惊失色,也跟着朝柴房跑去。

    阿仲正在柴房里看着孩子们玩耍,冷不丁闯进来两个男人,阿仲吓了一跳。男人们没有理会阿仲他们,看到米袋子,麻利地卸下一袋子就走。作造气急败坏地追了进来,朝那两个跟班扑过去,大叫道:“你们要干什么?这是我的米我的米啊!不许你们胡来!”说着,作造不顾一切地扑到那两个人身上,拼命要夺回米袋子,但是一个跟班抬腿狠狠地踢了作造一脚,作造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手里却紧紧地抓住米袋子,怎么也不撒手,叫着:“这是我的米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米啊!还给我!还给我!”

    跟班们大怒,劈头盖脸地朝作造踢去,作造狼狈地滚到了一边。阿仲大喊着,朝他扑过去。作造却一把将母亲撞到一边,冲出去追那两个跟班了。

    作造跑到院子里,但那两个跟班和源助都已经无影无踪了,只有阿藤神思恍惚地站在那里发呆。作造咬牙切齿地骂道:“畜生”拔腿向前追去,阿藤一下子回过神来,慌忙拉住作造:“算了吧!要是你再受了伤,可怎么办呢?”

    “放开!那是我的米啊!”“不管怎么样他们都要拿走的,他们就是这种人啊!他爹,身体比米要紧啊!”阿藤死死地拉住作造,作造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恨恨地说:“阿信这个死丫头,干出这么对不起爹娘的蠢事!看她回来,我能让她再进这个门槛!”

    阿藤惨笑了一下:“他爹,她要是能回来,你怎么罚她都行我不拦你。可是可是,阿信恐怕不会回来了!”说到这里,阿藤再也压抑不住,崩溃般地号啕大哭:“现在,她恐怕已经冷了,硬了,躺在了哪个地方”

    一听这话,一直茫然地呆站在一边的阿仲,赶紧责备道:“唉,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阿藤泪水涟涟地说道:“娘,阿信在那里无亲无故的,没有人可以投奔啊!就算是有好心人收留她,已经二十天了,总会有个消息的!可直到现在一点音信都没有,一定是在路上遇到了暴风雪,埋在雪底下了”说着,阿藤不禁又痛哭起来。

    “阿藤”阿仲也哽咽了。阿藤又对作造说:“他爹,你去找找阿信吧!我们要是就这么不管了,阿信实在太可怜了!”

    作造烦躁地说:“又说蠢话!这么大的雪,又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怎么找啊?”

    阿藤决然地说:“那么,我去找她。”

    “阿藤!”

    “阿信在那里等着我呢!”阿藤不顾一切地朝门口跑去,作造抬起手,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阿仲惊叫道:“作造!”

    阿藤跌倒在地,滚在了雪里。作造心烦意乱地说:“我们又不是光有阿信一个孩子!你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就是去找了又能有什么用?剩下的那些孩子你就不管了吗?”

    阿藤呆呆地坐在地上,屋子里传来婴儿的哭声。作造叹了一口气:“孩子哭了”

    阿藤仍然怔怔的。

    “明天我要和庄治去山里烧炭,你要是不在家照料着,家里怎么办呢?你还是快给我们准备明天进山的行李吧!”说完,作造走进柴房去了。阿藤仍旧坐在地上发愣。过了半晌,她喃喃地说:“阿信是为了我们才出去做工的我要是不去找她,阿信死了也难超度的。”

    阿仲安慰着阿藤,也像是安慰自己:“阿信一定还活着呢!这个孩子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机灵着呢!她不会不动脑子就蛮干,她要逃跑,一定是有什么事逼着她逃跑。”

    “可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又下着那么大的雪,她怎么才能回来呢”

    “你这个当娘的,这么说可怎么好?要相信阿信啊过几天她一定会回来的。”

    这时庄治回来了,拿出一个纸包说:“这是那个介绍人源助让交给阿信的。”

    “给阿信?”

    “他说是东家让他给的,刚才他忘了”

    庄治把纸包塞给阿藤,就大步走进屋里了。阿藤奇怪地打开纸包,露出一枚五角钱的银币。阿藤大吃一惊,叫道:“娘?这是怎么回事?这钱”

    阿仲盯着那枚银币,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喃喃地说:“怎么怎么,这钱”

    阿藤不解地看着阿仲。阿仲自言自语着:“阿信,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连这钱都没有带着”

    看到阿仲这副神情,阿藤越发迷惑了。但她终于明白了这是阿信的钱,慌忙把纸包珍重地放到怀里,酸楚地说:“是阿信的钱啊!那我就先瞒着他爹,等阿信回来交给她。可是,恐怕我再也不能交给阿信了”说着,阿藤又痛哭起来

    深山之中俊作的小屋里,阿信正在努力地缝补着俊作的短衬裤。这时俊作走了进来,阿信欢快地说道:“大哥哥,你的这个破了,我来缝一缝。”

    俊作却有些恼怒,说:“这个不用你来做!”

    “可是我会缝啊!我经常给弟弟和妹妹缝补东西。”

    “我的衣服,我自己来缝!”

    “可是,我要是什么都不干的话我想要留在这里啊。”

    俊作不做声了。阿信又说:“只要是大哥哥的事儿,我什么都愿意干。”

    俊作默默地看了阿信一眼,把短衬裤拿过去,又出去了。

    松造在自己的小屋里烧着炭,俊作呆呆地坐在他的旁边。松造看看他,笑了一下,说道:“怎么了?”

    “”“后悔了吗?”

    “我想,我其实没有资格去帮助别人。”

    “是啊,等她像小狗一样依恋你的时候,那可就麻烦了!”

    “”“像我们这样的情况,可得无牵无挂的啊!我们不能再加个累赘了。虽说你是个善心的小伙子,可是有时候,好心不一定有好报啊!”“”“还是不要多管那个娃娃的事了!你要是和她有了感情,那就害了你自己!”

    俊作的脸上显出一种深深的落寞。

    “等一开春,我们就得离开这里。只要一把那个娃娃送回村子里,这里就很危险了。”

    深深的孤独感渐渐地渗透了俊作的全身。

    傍晚,阿信待在俊作的小屋里,出神地想着什么。这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悠扬的口琴声。阿信惊讶地循声望去,原来是俊作在屋外吹着口琴,他的脸上仍然笼罩着落寞的神色。阿信跑过来,问道:“大哥哥,这是什么呀?”

    俊作一惊,口琴声戛然而止。

    阿信赞叹道:“能发出这么好听的声音啊!”俊作默默地站起来走开了。阿信又委屈又伤心地看着他离去。

    有时候俊作脸上会露出一种严峻的表情,像是在发怒,这使得阿信非常悲哀。阿信伤心地感到,自己在这里也是一个多余的人,阿信越发地思念起母亲,思念起有母亲在的家了。她的心里也泛起了一股深深的孤独感。

    一天傍晚,阿信一个人默默地在地炉边准备晚饭,把锅放到地炉上边。突然,俊作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手里还紧紧地握着猎枪,一进门,他像是已经用尽了力气,软软地瘫在了地上。阿信见状大吃一惊“大哥哥?大哥哥!”

    俊作已经昏了过去,阿信拼命想把俊作唤醒,手一碰到俊作的脸,阿信吃惊地叫起来:“这么烫!”

    阿信放下俊作,拼命地朝外面跑去。外面寒风呼啸,又下起了大雪,阿信一步一跌地跑到松造爷爷烧炭的小屋,拼命地大喊道:“爷爷,大哥哥不行了!”

    松造闻声飞奔出来。阿信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哥哥发烧了,很烫很烫!倒在那里就不动了!”

    松造微叹了一声:“又犯了!”

    阿信惊诧地看着松造。松造急匆匆地跑到俊作的小屋,替昏迷不醒的俊作脱下衣服来,阿信跟进来一看,惊讶地问:“爷爷你这是干什么?”

    “他冒着雪回来,衣服都湿了,还有干衣服吧?”

    阿信慌忙捧过来替换的干衣服,正要帮着给俊作换上,但低头一看,她不禁大惊失色。俊作赤裸的胸脯和小腹上,赫然有好几处伤疤,刀剜一般十分可怕。阿信惊得说不出话来。松造瞥见了她的神色,生气地吼道:“你到一边去!”

    阿信打了一个寒战,向后退去。松造自言自语地说:“真可怜。就是因为这些伤疤,才会发烧啊!身体里还有子弹片没拿出来啊,太累了就会这样”

    阿信惊讶地问道:“为什么会有子弹?”

    “是在二三高地上受的伤,战争把他的身体毁成了这个样子。”

    阿信若有所思地沉默了。松造替俊作换上干衣服,把他拖进稻草堆里,阿信连忙上前帮忙。松造吩咐道:“你去烧些热水来,我来喂他吃药,水别太烫。然后就要给他冷敷,让他慢慢地退烧。去弄些雪来,用化的雪水来冷敷。”

    阿信手忙脚乱地准备着。风雪更加猛烈了,她顶着风雪,拼命地往桶里装雪。这时,松造坐在不省人事的俊作身边,因为太疲倦,已经昏昏地睡去了。阿信提着雪桶进来,把毛巾放进桶里的雪水中浸透,绞干,轻轻换下俊作额头上的毛巾,再把换下来的毛巾放进雪水里,浸泡一会儿,拿出来绞干,换到俊作的额头上。阿信的小手在冰冷的雪水中泡得太久,已经冻得通红,但她还是一刻不停地给俊作换着冷毛巾。

    天终于亮了,风雪也停下来。阿信飞快地往桶里装满了雪,抱着提桶走进屋里,松造惊醒了,一骨碌爬了起来,惊讶地说:“啊,我真是不行了,居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他赶紧探头去看俊作的脸色,伸手一摸俊作身上,他高兴地说:“啊,他退烧了!”

    阿信也高兴地笑了,又拧了一条冷毛巾,给俊作换上,突然,俊作睁开了眼睛。阿信欢叫道:“大哥哥”

    松造也激动地说:“俊作,太好了,你已经过了这个坎啦!”

    俊作虚弱地微笑着,松造说:“多亏了阿信,她一晚上没有睡觉,给你冷敷退烧呢!”

    “”“你出了这么多汗,我这就给你换衣服,再给你煮些粥”

    俊作无力地看着松造。松造解释道:“我们不是为了防备出现这样的情况,给你留了些大米吗?”

    阿信拿过来替换的衣服,问松造:“这个可以吗?”

    松造吃惊地看着阿信,阿信又说:“我来煮粥”

    看到松造疑惑的样子,阿信生气地说:“你不用担心,快把米拿出来!”

    阿信用融化的雪水淘洗着大米,把米洗干净后放进锅里,吊到地炉上,添上柴火。然后她拿起俊作换下来的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朝门外走去。松造不解地问:“阿信,你?”

    阿信说道:“我去把它洗出来。现在要是不把这件弄干,等大哥哥再出汗的话,就没有衣服可换啦。”说着,阿信欢快地一笑。俊作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松造赞叹道:“真是个能干的娃娃啊,又这么懂事,真不像是才七岁的娃娃啊!”俊作从稻草堆中坐了起来,独自出神。阿信端着饭锅走了进来,看到俊作坐在那里,高兴地说:“大哥哥,你能坐起来啦?”

    俊作没有做声。阿信还是兴冲冲地说:“今天晚上我们吃豆腐汤!是松爷爷做的啊,松爷爷真是什么都会做!”

    阿信把饭锅放到地上,又问俊作:“你要换衣服吗?今天太阳真好,洗的衣服都干了。现在我把它烤得暖和一点。”说着,她把衣服拿到地炉边上烤了起来。俊作看着忙忙碌碌的阿信,说道:“阿信,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啊!我在人家那里做工的时候,还要忙得多呢!”

    “”阿信满心高兴,快言快语地说着:“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死呢!吓了我一大跳!”

    “阿信”

    “哎”“你说过,希望能看懂书吧?”

    阿信愣了一下,俊作又说:“等我身体好了,我就教你识字。”

    阿信惊讶地看着俊作,简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时候俊作脸上会现出非常严峻的表情,使得阿信不敢接近他,她幼小的心灵也因此受到了伤害,所以今天俊作的这一句话,真让她喜出望外。“大哥哥?”

    俊作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

    阿信的真情感动了俊作,打开了他封闭的心扉。俊作身体复原之后,一有空暇,就教阿信识字。阿信的小心眼里,一门心思地盼望着能够认字读书,所以能跟着俊作学习写字,她简直乐得心花怒放。不过更让阿信觉得快乐的,是俊作对自己的拳拳爱心。

    夜里,俊作的小屋十分温馨,地炉的火劈劈啪啪地燃着,俊作在炉边教阿信学习平假名。阿信用一支木炭在木板上写着平假名“た、ち、つ、て、と”

    俊作看着阿信书写,高兴地说:“好,写得不错!下面改学‘な、に、ぬ、ね、’了!”

    阿信用一块湿抹布把写上去的炭字擦干净,又提起炭笔,写了一个“な”字。俊作解说道:“这是‘な’字,名字的‘な’,菜花的‘な’,爱哭鼻涕娃娃的‘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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