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他们在大学同学中仍是最令人羡慕的一对。记得那次同学聚会,他们是手牵着手走进来的。年过半百仍不显老,而且两人的相貌竟有了几分相似,那种依恋而自信的心态,在脸上绽出,浪漫而迷人。
严格地说,他们不算同学,是同校不同系的。虽然同住一片学生宿舍区,同吃一个大饭堂,都每天要在那条连接宿舍与饭堂的大路上走几个来回。但那路总是熙熙攘攘,每个人都像人海上飘浮的小船,也许艳丽的风帆会引来惊鸿一瞥,但那眼神只会如风一阵,不着痕迹的。因为那时的人都因政治的风雷而变得浮躁而畏怯,心的缆绳只会盘成一饼,收而不放。
说起他俩的缘起,实在简单至极。一次饭毕洗自个儿的碗时,他不小心把水溅到她身上。他平常是大大咧咧的,甚至有些粗鲁。他是“造反”组织中的积极分子,拿过长矛保卫总部,斗老师时参与过按头成“喷气式”的行动。但这一瞬间,他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看到她姣好的脸,和一对明亮如秋水泛着善良与温婉的眼睛,他竟说了一句已经很久没说过的话:“对不起。”她宽容地一笑说:“没关系。”然后,各自离去,因为他们根本不认识,没有什么话可以继续再说下去的。
但事后他竟为这两句对答而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想,她为什么要说“没关系”呢?错的明明是我,她不骂,不给以白眼,已经是够宽容的了。他从这三个字中嗅出了令人心颤的别样的味道。此后他们在路上相遇,开始打起招呼。那时他还不知道,女孩其实早就留意他了。她常站在宿舍天台,远望羽毛球场上他活跃的身影,被他农村男孩古铜色的皮肤和健硕的躯体所吸引。有一次中文系斗一个文学理论讲师,好事者在讲师的脖子上挂了一个麻绳网兜,并往里放红砖,为的是使被斗者的腰弯得更低。他见讲师站在台沿,随时有摔下去的危险,便走到下面,好像是要防备着讲师万一摔下来时好接住他。她留意到这个细节。而且,她还发现他的表情没有了愤怒,只有怜悯、痛苦和迷惘。这种表情在众人中也许只有她才注意到,却像一束阳光照亮了她同样迷惘的心。
于是他们开始约会。春风秋月,伴随的不再是无意义的派性争斗,而是两颗年轻心灵的真挚的交流。后来离校去部队农场,他们不在一起。再后来分配工作,他们分隔于相距几百公里的两个地方。但,心有灵犀,红丝不断,两人最终飞进了同一个爱巢。
现在,他们已经携手走过了人生的万水千山,蓦然回首,会不会觉得命运的奇妙。当初两个陌路人,竟会因两句简单的话而走到一起。他们之间曾经横亘着的障碍物,竟是被这根普通的爱情导火线引爆的炸药轰然炸开的。
我想,坚贞恒久的爱情,它的启动契机也许往往十分平凡,平凡得很容易被我们忽略过去的。因此,我们便常常与机会擦肩而过,使幸福的期盼变成水中月,镜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