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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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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新闻在当晚播放,高家夫妇早就等在电视前。

    “看,我们显明琴弹得这么好,连骆立委的儿子都指名要跟她一起弹哩!”高母得意洋洋对著丈夫说:“亏他们跟洪家是亲戚,善缘就没分!你没看洪太太那张脸哈哈哈!显明真是替我出一口气!”

    高显明不懂妈妈在得意什么。妈妈跟洪妈妈的交情一直很好,就像她和洪善缘一样,怎么现在的情况好像怪怪的?

    高显明无心追究,她挂记洪善缘铁青的脸色。

    东窗事发,当时一片混乱,她没注意到小鲍主何时离去的。高显明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上洪家解释,洪妈妈却说小鲍主早早睡了。她忐忑了整晚,思忖该怎么向她交代。

    看到这段报导的人不少,翌日早上,跑步的时候,体育班的大块头就来搭讪。

    “高显明,想不到你也会弹钢琴啊。”

    她冷冷看他一眼。

    骆家尧不声不响地抢上前说:“想不到你这个体育班的,还看得出来我们弹的是钢琴啊。”

    “喂!你——”

    “我怎样?你不爽啊?来咬我啊!”大队接力以后,骆家尧总算达到机会报一圈之仇,但高显明可不欣赏这么幼稚的举动。她瞪他们一眼,加快脚步跑了。

    骆家尧追上来。“喂!你生什么气?”

    “你无聊!”她啐他。

    骆家尧一怔,他没事找大块头的碴,的确很无聊。

    可是,每每见大块头靠近高显明,东问西问,就是让人不舒服嘛!泡不到表妹,就改泡高显明?当他们音乐班的女生是泡面呀!?

    “他暗恋你,你小心不要被骗了!我是好心帮你耶!”骆家尧叫屈。

    “你才暗恋我咧!神经病!”高显明直觉回嘴,没注意到他一愣。“不但神经病,而且很大嘴巴!你干嘛找我弹琴,不找你表妹?”

    摄影机之前,父亲的鼓励,还有众人的期待,加上可以和高显明弹琴,他一时得意忘形,这才知道闯祸。

    “我忘了!对不起”

    高显明不理他,早早跑完全程,留骆家尧继续奋斗。

    小鲍主每天早上近升旗时才到校,跑步也常偷工减料,一两圈意思意思就够。小鲍主不在的这段时间是“空窗期”骆家尧常藉机与高显明说话;现在,她连这段“友善空窗期”都不稀罕了?

    一直到练完唱,朝会都快结束了,洪善缘还没来上课,高显明望穿秋水。她忍不住趁上厕所时间到校门口去晃一晃。

    “你是哪一班的?怎么大家在升旗,你站在这里?”

    惨了!是刚调来的新训导主任,高显明转过头,垂首嗫嚅说:

    “我六丙”

    “六丙!?又是六丙!从来不升旗,升旗时间还到处乱跑,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训导主任骂道:“还不快点回教室去?站在这里干什么?”

    高显明拔腿就跑。

    音乐班的孩子一向受宠,校长跟教务主任特别看重他们,不外乎他们的学业成绩全年级第一,又能为校争光。忽然被训导主任指责不懂规矩,连一贯听话低调的高显明都不能适应。

    第一节下课,她终于等到洪善缘。

    小鲍主的眼睛依稀有点红肿,眼白布满血丝,仿佛没睡好,又像哭了整晚。即使高显明看不懂这双眼睛的机关,光看洪善缘的表情,也知道她很不开心。

    “如果我家的钢琴不锁,你还会去我表哥家吗?”她面无表情地问。

    高显明咬著下唇,摇摇头说:“不会。”

    “你说的哦?”洪善缘脸色一缓。

    高显明坚毅地点点头,远远地瞟骆家尧一眼,又避开。

    谈判很简单,友谊的裂痕重补,骆家尧被牺牲。洪善缘花一晚时间想出来的办法,终于奏效。

    下午,骆家尧抱著篮球,介入说笑的两人之间。

    “高显明,要不要打球?”

    她尚在琢磨拒绝的说辞,洪善缘已经甜甜笑道:“以后不要找显明打球啦!她要陪我,抱歉了表哥。”

    骆家尧没趣地走人,看着他的背影,高显明不晓得这种失落感是什么。

    虽然气他破坏她和洪善缘,但现在问题解决,她又念起和他打球的乐趣

    直到第二天早上的“空窗期”骆家尧才又若无其事地接近她问:

    “高显明,我们算不算好朋友?”

    “应该算吧!”她犹豫一下。

    “可是,还是没我那个阿花表妹好?”他酸酸地又问。

    “她哪里阿花了?你不要这样说她啦!还有,我跟善缘好不容易和好,拜托你不要破坏我们!”她不悦说。

    “我破坏你们?”他大大不爽。“第一次上我家弹琴,算我求你的,之后呢?都是你拜托我的咧!你自己要到我家,又要我骗表妹,你还不是在骗她?谁在破坏谁啊?如果我不说出来,你就不算骗她了吗?笑死人!”

    高显明哑口无言,脸孔瞬间发热。

    骆家尧本就伶牙俐齿,他对她一直忍让三分。真的,他很少对谁这么好,尤其又是他一直嫌麻烦的女生;高显明不感激他,还把过错推到他身上,他骄气一发,不愿再忍。

    “算了!你喜欢阿花,就跟阿花在一起,不稀罕啦!”他飞奔而去。

    丢下惭愧的高显明,缓缓地跑著,心里一面琢磨。

    天秤在心里左倾右斜,她微微感到愧疚。原来骆家尧也有一些份量,她已经当他是重要的朋友。

    但天秤左右晃了几晃,高显明还是决定——洪善缘比较重要。

    订做的制服送来,小朋友们抢著上厕所换,出来时,个个精神抖擞又漂亮。

    华渊国小这时已经换穿秋季制服,音乐班这身短裤短裙特别招摇,引得各班侧目。

    “啊!显明,你的衣服扣子怎么跟我不一样边?”洪善缘与她比照。“你的在右边,我的在左边耶!”

    高显明低头一瞧,她的衣襟左上右下,不同穿惯的衣服右上左下,难怪刚才扣的时候有点怪。

    洪善缘盯著骆家尧的衣襟,怔道:

    “咦?好像男生的衣服扣子才在右边嘛!显明,你是不是被当成男生了?”

    高显明的衣服尺码和名字,的确易与男生混淆。洪善缘这么大声嚷嚷,她有些尴尬,幸好裙子没被做成裤子,不然更糗。

    眼前的骆家尧佯作无事,高显明也不敢看他,他们的交情彻底粉碎。

    尽管洪善缘的态度仍然骄纵,她对高显明是好多了,不但琴不上锁,练弹的时候还陪在一边说笑,一切恢复从前。

    但,时间让某些生的东西成熟,也让熟的东西变味。

    有一天,高显明无意间经过洪家门前。他们两家虽近,却是完全不同的新旧建筑。高家位于一排旧房舍当中,与洪家独栋的建筑是天壤之别。

    这不算什么,高显明从小看到大,看习惯了。她奇怪的是,竟听见洪善缘的钢琴叮叮咚咚奏著乏味无趣的巴洛克曲子,技巧很生涩,显然是新练,旋律却很耳熟。高显明早在去年初就弹过这首,她吓一跳。

    洪善缘不是一直学得比她快、比她好吗?

    算一算,进度差她足有大半本,还踩了中央踏板,降低音量,仿佛不愿被人听见似的原来洪善缘已远远落在她后面!?

    “李察-克莱德门的曲子是用来骗外行人的。”

    骆家尧早就暗示过,洪善缘的琴技不如她,高显明不信,直到这一刻才算时机成熟。

    那又如何?虽然才华洋溢的小鲍主有了缺陷,她们的友谊仍然纯挚。

    直到合唱比赛的那一天。

    升上六年级,他们除了比赛,还接了许多表演节目,例如双十国庆上电视唱晚会结尾曲、在某某归国音乐家的演唱会上串场、市府的文化艺术活动也邀他们撑场面等等,都冲著华渊音乐班的名气而来,行程甚至排到下半年。

    但最重要的仍是比赛,这是华渊音乐班成立的目的。

    他们已经有过上台经验,胆量不是问题。可不巧这几天碰上寒流,他们的衣服虽是长袖,但丝质轻薄,短裙短裤更避不了寒,于是小朋友个个外罩长大衣,女生还穿起丝袜;男生不肯向丝袜就范,只好咬著牙关打颤。

    他们的预赛编号是倒数第二,男孩们可有得抖了!

    “他们是来比赛合唱,还是服装表演?”别校的小朋友酸溜溜地说。

    大半队伍都穿校服,少数常胜军学校才订作比赛制服,华渊的小朋友认定对方是嫉妒,回以鬼脸。

    “嗯?高显明,你的衣服怎么黑了一大块?”林艾黎眼尖地指著污债问。

    啊!这是回想来时的路上,洪善缘不小心脚步一颠,高显明为了防她跌跤,顺势捞住她,自己却不小心趴倒在地。当时只拍了拍就算,没注意到污渍这么明显,不但外套沾到,里头也脏了。

    “这样不能上台啊!”老师皱眉。“如果脏在背后还没关系,你这在衣领口”

    语意让高显明一怔。如果只是普通的表演也罢了,这可是最重要的一役呢!

    她飞速冲到洗手间,就著水龙头清洗。但那块不知油污还是泥沙,怎么搓揉都不掉,湿透了反而更清晰。

    高显明沮丧地回到队伍。

    “没关系,今天只是初赛而已。”老师温声劝她说:“反正我们一定会进入决赛,你等决赛再参加好不好?”

    高显明垂头不说话。

    “显明,对不起,都是我害的”洪善缘练歉意地说。

    就在这时,骆家尧从旁观的小朋友当中举手。“老师,我另外多做了一套,上衣可以借给高显明,不过没带来。”

    “你要回家拿?”老师反对说:“不行!你有一段很重要的solo,要是你来不及赶回来,少了你怎么上台?”

    “那我打电话,拜托我家的司机伯伯送来。”骆家尧仿佛对著高显明说。

    且不管衣服合不合身,高显明升起一线希望。

    心里也有点复杂。

    那段独唱虽有替代人选,但骆家尧才是第一选择,少了他不行,少了她就无妨,老师的天秤真是偏得一清二楚。

    骆家尧微微露出梨涡,仿佛等待什么,高显明静静走上前说:

    “谢谢。”

    “走,我们去打电话。”他拉著她的手说。

    她尾随他去。重要关头,她无暇顾及小鲍主的禁令,相信洪善缘亦能谅解。

    高显明一时没想通,如果小鲍主能谅解,就不至于下无理的禁令了。

    骆家尧似乎长高了些,这是打篮球的成果,虽仍矮她一点,但已经能与她平视;他的衣服她应该能穿吧?

    “司机伯伯说,二十分钟可以到。”骆家尧挂上电话,安抚她说。

    “谢谢你”高显明呐呐说。

    “终于多一个字了!”他微笑。

    “什么?”她不解。

    “从谢谢到谢谢你,终于多一个字了!你讲话好吝啬喔!”他玩笑解释,仿佛回到他们最要好的时光。

    这话有怨怼之意,高显明并非听不出来,她尴尬地笑。“我还以为你不想讲话咧!”

    是谁不想讲话呀?骆家尧苦笑。

    高显明悄悄打量他。

    衣服一做就两套、打个电话就有司机送东西来、有个记者跟牢的爸爸愈是接近骆家尧,愈能区隔出他俩的差异。并非骆家尧盛气凌人,他是个可爱的男孩子,明敏直爽,笑起来魅力无人挡,他又比洪善缘可亲,但或许天之骄子本就带著原罪,专招人嫉妒,高显明很介意这个差异。

    她不嫉妒洪善缘,因为洪善缘并不算完美,许多方面还很依赖她,高显明在面前,不觉得自己毫无用武之地。骆家尧呢?他的金光灿烂,照亮她的卑微平凡,她之于他仅是个球伴,然而这一点价值又不稀罕,随著时日过去,总会有其他的男孩子替补;她对他而言,将什么都不是。

    高显明不懂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怎么来的?对他,她总有一股酸涩感,疏远了失落,靠近了发窘,这算喜欢或讨厌?她不懂。

    衣服送到,她欣喜若狂地在身上比对。“嗯,差不多,一定可以穿!”

    “快去换啦!”骆家尧提醒她。

    “等一下!”小鲍主登场,又恢复昔日气焰。“显明,你不是跟我表哥绝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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