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着不起来?”我问殊月,声音很平和,连自己都分不清其中的喜怒。
“奴婢不敢。”殊月回答。
“既然你这么固执,少不得我要问你了,”我把匣子啪的一声放在床边“这个玉牌,是你什么时候混在礼物中的,你特意把它拿到我面前,又是为了什么?”
“公主”殊月猛的一抬头,随即又低了下去,重重的磕了几下,才缓缓的说:“公主既然发现了,那奴婢无话可说,听凭您发落。”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很无力,水至清则无鱼,所以我对身边的人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十分计较,但是如今,我不能在容忍她了。
是的,这块玉牌是睿思的东西,我想,字也是他刻上去的,甚至我不怀疑,这个东西早晚会交到我的手上,但是却绝对不会是现在。
睿思是那样骄傲的人,他既然已经决定要同逸如公平的比赛,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做这样让我为难的事情,他送的礼物应该是另外的什么,不过在刚刚,已经被人掉了包了。
我不知道殊月这样的做法,是因为她倾慕睿思所以一相情愿的以为这样能够帮助他,还是另外有人指示她如此这样,但是我知道,以她一个人的力量,要从睿思身上拿到这个玉牌根本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不过我的人我也了解,今天要想问出更多的事情也不可能了,她什么都不会说,无论从维护睿思还是那背后人的角度看,她都会选择扛下一切。
“殊月你今年多大了?”我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
“奴婢今年17岁了。”殊月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说如何惩罚她,反而将话题转换了。
“17岁也不小了,你跟了我这些年,尽心尽力,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我点头,转头吩咐另一个宫女“都下去吧,本宫累了,要小睡一会。”
殊月的去留,我已经有了打算,隔了几日,我在皇后那里约略提了想放她出宫嫁人的打算,皇后倒很支持。“宫里如今年纪大的女孩也不少,我原先也可怜她们,想放些人出宫去,也是天恩浩荡的意思,只是本朝还没有这个先例。既然公主提出来了,不妨就按公主说的,也不单放她一个出去,就再问问各宫娘娘的意思,多放些人好了。”
“多谢母后成全。”我笑着起身,施了一礼,告退出来。
几天后,这次放出宫的宫女名单出来了,后宫一时有人欢喜也有人忧愁。
我当时正在同逸如下棋,文彬旁观。最近几天天气变换,我也没有出宫去,下了学,仍旧叫所有人在我寝宫里,如同过去一样,下棋、练功,而文芝文兰也照旧绣她们那些永远也绣不完的手帕。
“殊月知道错了,请公主不要赶殊月走!”我正拿着棋子沉吟,忽然,一道影子磕磕绊绊的冲了过来,推开了拦她的几个宫女太监,直扑到我脚边。
“这不是殊月,你这是怎么了?”正同睿思说话的文芝最先站起来,其他人也都是很吃惊的表情。
“求公主收回成命。”殊月磕头不停“奴婢自小进宫,外面已经没有家人了,这一出去,实在是无处可去,请公主念在这些年的情分上,可怜奴婢这一回。”
“好好的说什么出去?先起来说话吧。”文兰也过来,要拉殊月起来,却被她挣脱了。
“这是怎么了,殿下,你的丫头今天再唱哪一出呢?”一旁,简芷也凑了过来。凉亭石板地面,殊月这样头用力磕了几下,额头早已经破了,鲜血和着眼泪,把一张原本雪白的脸染得一块一块的,让人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
我的心一软,几乎想要开口答应她的请求了,只是,话到嘴边,终于也只化为一声叹息“殊荷,让你准备的东西呢?”我转头看另一个宫女,而她也立即自一旁拿出了个包袱走过来,替我拦住了殊月,不让她在继续磕头,然后将包袱递了过去。“这里有一百两银子和一套首饰,是公主赏给你的,公主说了,这次放人出去,各宫的名单是皇后娘娘拟的,是天大的恩典,这些年也不曾有过,公主自然不能阻拦。何况出去也不是让你流落街头,这次都是指定了人家的,你们出去也不是去别的地方,内务府都安排好了,三天后,大红的花轿就到了,总好过你将来做个白头宫女,一辈子呆在这里。这些东西是公主给你的嫁妆,你出宫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听了殊荷的话,殊月一点点的抬起头,脸上泪痕涟涟,眼里却是没有泪了,有的只是一种近似空旷的绝望和麻木“公主,奴婢7岁到您身边,10年了,原本指望能服侍您一辈子的,没想到奴婢今天要走了,您连一句话也没有吗?”
黑玛瑙的棋子在我的掌中碎裂,我伸手扶了殊月一把,看她一点点的站起身,才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殊月,这十年你的好我都记得,我也没有把你当下人看过,今天放你出去,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我都希望你将来能过得好,至少比在这里好,不用处处看人家的脸色,也不用提心吊胆,惟恐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妄送了性命。”
殊月的笑容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我眼前出现,那天她笑过之后,又重重的给我磕了三个头,然后就转身走了,东西早有人替她收拾妥当,她就这样一直一直的走了,没有再回过头来。她留在这里最后的笑容不是给我的,所以我不能准确的分辨,她的笑容究竟是豁然开朗还是彻底绝望,亦或是兼而有之吧,她把这笑容留给了一个人,只是,到了最后,那人也没有开口,没有为她说一个字。
从殊月闯进来到离去,睿思一直靠在凉亭一角的红漆柱子上,半眯着眼,似睡非睡的样子,只在日暮所有人都告辞后,才晃到我身边。
“你的东西,以后自己收好了。”我拿出一只小小的锦袋,放在棋盘上,里面是他那块从不离身的玉牌。
“你什么都不说,不怕他们心寒,觉得你太无情吗?”睿思笑了,心不在焉的顽劣笑容,手在棋盘一划,锦袋便消失不见了。
[正文:第四十九章]
“绝情有时候未必是坏事。”我起身,走在前面,留下睿思一个人在暖阁中“你什么都知道,不是也没有为她说一句话。”
睿思站在窗口,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两声,我回过头去,黄昏的阳光将他的身子笼罩其中,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只见风扬起他的衣衫一角。
我无声的叹了口气,说不清是为他亦或是为自己。
“殿下,”在我转头准备走掉的时候,睿思却忽然开了口,他的声音很低“如果有一天,你要永远离开我的时候,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我的身子一震,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悲凉涌上心头,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不可能知道以后的结果,那么
“什么事?”我强自镇定,停住脚步,却不回身去看他。
“你走的时候,一定要脚步坚定,一直往前走,无论我怎么叫你,哭着求你也好,都别停下来,更别回头,一眼也别看我,好吗?”他说,语气淡定,仿佛再说别人的事情。
“你怎么说这么奇怪的话,”我勉强自己笑了笑,不过声音有些怪异“好奇怪的要求。”
那天睿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不知道,因为他忽然的一番话,打乱了我一直勉力维持的脑海中的平静,这让我有些烦躁,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一个纸团嗖的自窗口保留的小缝隙钻进来为止。
武科的考试,在几天后开始了。
第一场是策略考试,按照我的建议,父皇亲笔出了题目,在考生全部入场就坐后,密封了,让内廷侍卫十人护送,到了考场开题,考生做答。
武科考试,主要是考察考生对兵法的掌握和运用,从中选拔谋略出众的,将来委以重任,说白了也就是,考中的人将来要带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保家卫国的。所以策略考试,就是考察他们对兵法的掌握和熟练运用情况,往年的惯例是先弓马后策略,不过今年稍稍调整了一下次序。
这一天,因为我的侍读们都去考试了,因此我也给自己放假一天,早早带了小太监书香和书馨,乔装出了宫,混在考场外看热闹。策略考试这样活学活用的东西,居然也有人作弊,一个肥头大耳的在衣衫内密密的抄写了好几本兵法书,当场被守门的侍卫赶了出来,余下的在头发里藏字条的,在靴子里弄夹层的,在胳膊上写兵书的种种,也都被一一发现。
书香和书馨笑得半死,直对我说这辈子也没见人如此狼狈过,我也不免冷笑,这些作弊的手段实在太蹩脚,早知道他们会有这一套了,这次门口检查的侍卫都是我亲自挑选的,这些可能的作弊手段,之前我们都想到了破解的法子,瞧,功效多明显,还没进场,已经剔除了十个滥竽充数的家伙了。
正在我看着得意的时候,一抹熟悉的影子却走到了考场门前。
书香和书馨见我皱眉,忙互相拉扯一下,收住笑容,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这期间,已经有几个人进场了,他们看了半晌不明所以,只能转头悄悄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皱眉,考场门前明明秩序良好呀。
而我只能感慨,事情的发展变化往往是难以预测的,我以为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考试,没想到,却因为意料之外的人加入,而发生了变化。
策略考试之后,成绩合格的人才有资格参加下一轮的筛选,在考官阅卷期间,我翻阅了这一届考生的名单和举荐人,举荐他的是一个四品京官,名字不见经传,其实谁举荐了他不要紧,惟一让人奇怪的是,他不是口口声声说不想做官吗?既然不想做官,又何必要来这里参加这样的考试?
文彬拿到的资料很详尽,除了对考生和举荐人的介绍外,还有他们在京城落脚的地方。
一个人易装出宫总是觉得不习惯,虽然书香和书馨是小太监,比较容易暴露我的身份,不过一来他们都跟着我学了点功夫,再来年纪还小,声音上还听不出破绽,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带他们一起去,会会我这个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朋友。
陈风白就住在距离我的公主府不很远的一家升隆客栈,客栈里还住了别的赴考者,这是正三五成群,议论着策略考试的考题。见我进来,老板赶紧迎过来“这位公子,您是吃饭还是住店?”
“找人,有位陈风白陈公子住在这里吗?”书香抢在前头,替我发问。
“有、有陈公子正在二楼,小的带您过去,”一个肩膀上搭着白手巾的小二过来,引我们上楼去。
陈风白正在临窗的雅座自斟自饮,见小二引我上来,只遥遥举了举杯,径自干了,既没站起来,也没有丝毫想停下来聊几句的意思。
“大胆!”书馨张嘴就想呵斥人,被我一个眼神制止,有些委屈的和书香站到了我身后。
“陈兄别来无恙。”我招呼自己坐在他的对面,书香已经熟练的吩咐小二再取最好的酒,顺便加几道小菜来了。
“托福,还好,你呢?宁或者我称呼你宁姑娘。”他笑笑,仍旧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自己的酒。
“还好了,不过不知道陈兄会来京城,也没尽一尽地主之谊。”小二的速度很快,一两句话的功夫,酒、杯、碟子、筷子和小菜就都齐了,我也自己斟满,却不急着喝下去。
“宁姑娘的消息也算灵通了,不过不知道找我是什么事情。”陈风白终于放下酒杯,眼睛毫无掩饰的看过来,目光清明,炯炯有神,完全不像一个已经喝了半天酒的人。
我略有尴尬,毕竟平时基本没有人会这样盯着我看,为了掩饰这种窘迫,我喝了一小口酒,陈年的花雕,醇香之极。
[正文:第五十章]
“上次陈兄救了我和我的朋友,还没来得及当面谢过。”放下酒杯,我已经恢复自然。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陈风白微微摇了摇头,仍旧拿自己的酒壶倒酒,结果,酒壶空了,只稀稀呖呖的出来几滴,他皱眉,一脸的意犹未尽。
“那这杯酒,就当是我的谢意了。”我笑,拿起自己的壶,帮他斟满。
“哈这个谢意我就不客气了,”陈风白亦是大笑,仰头干了,却又说“只谢一杯未免小气,这样的好酒,多谢我些好了,”说完,也不待我答话,径自取了我面前的酒壶,一杯连着一杯,畅饮起来。
“陈兄”我想到还要问他最要紧的一句,见他又喝空了一壶酒,急忙开口,却不防,小二又端了一壶搁在桌上,却原来是书香刚刚吩咐上的。
“好极了,宁姑娘,你家这小厮当真懂得人的心意。”陈风白却不理我,又取了这壶酒,连喝了几杯。不知道是不是喝得太急,片刻后,眼角眉梢便涌上了醉意,连脸色也微微泛起了桃红色。
我知道眼前恐怕是问不出什么结果了,不过终究不甘心,忍不住按下了酒壶“陈兄,其实我来是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当初你不是说自己不喜欢做官吗,怎么如今又来考什么牢什子的武状元呢?”
陈风白一顿,向前探了探头,身子也有些微微摇晃,脸上的笑容中添了份恍惚,笑了一会,终于说:“这次来考武状元的人,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学成文武艺,想卖于帝王家;另一种就是”他顿了顿“你久居京城,自然是听说过的,今上的长女重庆公主有天人之姿,素为上所珍爱,传说将招今次的武状元为东床驸马,试问天下男子,又有谁不想攀龙附凤,鲤跃龙门呢?”
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陈风白的话略显轻浮,说的却实在是绝大多数考生的心声,因此我制止了书馨几乎又要冲口而出的喝止声,转而问陈风白“那么陈兄也是为公主而来了?”
“是也好,不是也好,这世上哪里有这许多的是和不是,不过是你觉得是便是,不是便不是。”陈风白又喝干了壶中的酒,自怀中拿出一锭足有二十两的银子丢在桌上,脚步轻浮着起身,嘴里念叨着:“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便径直走上环廊,摇晃着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这人这人真是大胆、狂妄、不自量力”一直被我剥夺说话权利的书馨终于开了口,罗织着自己能想到的词汇,却被一旁的书香制止“上面还没说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越来越不知道规矩。”
“上面不让我说话,现在你也来管我。”书馨委屈了“我说错了吗?他居然就这么走了,这这这成何体统。”他这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前天我训斥他时,说的那句成何体统,一时,我忍不住一笑。
“算了,出来的时候不短了,回吧。”我说着,起身,下楼离开。
一日后,策略考试的结果出来,参加考试的举子又刷下一半,最后剩下可以参加后面的弓马考试的,只有十五人了。
自然,王睿思、邝逸如、徐文彬和王简芷都顺利过关,我翻阅参加二试的举子名单时,并不意外,陈风白的名字也赫然其中。
二试的弓马,是我出的题目,照旧是马上30步的距离,不过射的东西可不简单。
我特意命人准备了十五只玉的扳指,大小只比箭头略粗一些,我试了,对的准的话,箭头可以顺利通过。
考试的时候,每位举子上场时,都用细丝线栓好一只扳指,挂在树梢上,靶子也不是过去的死靶,而是善飞的鹰隼,我的题目是,考生在鹰隼被放飞的瞬间,一箭穿过扳指,射中鹰隼。
扳指只比箭头略粗,好的射手应该在这一箭中,让箭头恰巧从扳指中间穿过,然后带着扳指,射中鹰隼,稍有差池,扳指受力就会破裂,考试也就算是失败了。十五名举子,十五只扳指,每人只有一次机会,
“这是不是有些为难了那些举子。”父皇见了我的扳指,有些好笑也有些担心。
“书馨,”我示意他带人去准备,片刻之后,我拉着父皇到了御花园,一棵大树的树梢上已经栓了一枚扳指,有人拿了我的弓箭过来,也有人拿了一只鹰架。
放鹰的同时,我深吸了口气,箭稳稳的射出,带走扳指,直中鹰身。
“既然儿臣都能作到,他们有什么理由做不到呢?”我笑笑,其实心里知道,到时候那些举子们还要骑一匹马,同我这种在步下射箭的情况又不一样,恐怕难度还真是满高的,不过这个细节,父皇却未必会去考虑。
“好好好,朕的小公主果然是文武双全,好,”父皇果然没有多想,拍手为我叫好后,决定比试的内容就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