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一礼“禀卫帅,才部堂灵柩已经入城。”丁寿点头,轻声吩咐:“开始吧。”
随着一声令下,呜法螺之声响起,震动四野。伴着号角声,大慈恩寺僧侣顿时敲动寺内铜钟,随之长安城各处寺院兰若钟鼓齐鸣,整个长安古城都笼罩在金铁交鸣的黄钟大吕声中。重重叠叠的灵幡迎风招展,纷纷扬扬的冥币如大雪般漫天狂舞。
五百骑军高举旗幡开路,马上骑士俱是庄严肃穆,连胯下战马也是垂首轻蹄,怕惊扰了身畔亡灵。
白色旗幡之下,是十六人抬的巨大棺椁,周尚文白盔白甲,手捧才宽灵位,走在最前,跟在身后的是申居敬等沙丘一战幸存将士,俱是同样装扮,手中端端正正捧着袍泽牌位,依次而进。
整个队伍不发一言,自带一股风刀霜剑的金戈之气,一往无前,悲壮苍凉。队伍走进大慈恩寺山门的一刻,万人瞩目,周尚文垂目低眉,步履如山,每踏出一步都似万钧在肩,好不容易走到丁寿身前,扑通跪倒,申居敬等同时拜倒尘埃。
“罪将无能,失陷主帅,甘求一死,请缇帅成全。”周尚文垂首不敢抬头。“我等同求一死,告慰袍泽亡灵。”申居敬等齐声请罪。
“尔等之罪,事后自有朝廷论处,今日法会,不为你我,而是他们。”丁寿闪身避开,露出身后祭坛上层层罗列的将士灵位,好似一个整齐方阵矗立在前。
看着牌位上或熟悉或陌生的姓名,仿佛一个个鲜活面容涌在眼前,周尚文等人虎目含泪,恭恭敬敬将才宽一干将士灵位摆放坛前。
“丁帅”周尚文双手捧上两截断箭,略带哽咽道:“这是才部堂体内取出的。”眼见箭镞一端断箭沾满的黑褐血迹,丁寿瞋目切齿:“火筛”
“土默特等部已撤离柳条川,去向不明。”寻仇无门,周尚文沮丧万分。“曹雄呢?怎不见他!”丁寿已知晓出塞战事,前军被围,曹雄迟疑不前,才宽中矢而亡,他难脱干系。
未等周尚文答话,便听一声悲号传来:“部堂,您老走好,标下送您来啦!”一身白服的曹雄,在同样打扮的二子扶持下,跌跌撞撞奔进寺来,跪在堂前嚎啕痛哭。
“好了!”丁寿沉声打断声情并茂的曹总兵“此间未留总镇位置,想来部堂也不愿见阁下,总镇自便吧。”讲话如此不留情面,曹雄面色讪讪,哭也不是,走也不是,进退维艰。
见父亲受窘,曹雄幼子曹谧忿忿不平“缇帅,出塞捣巢,家父确有应援不及之责,可家父曾一再劝阻部堂勿要轻骑冒进,才部堂执意乃至失陷阵前,也非我等所愿,合军之后家严也曾率军追至丰城,斩获甚多,功劳苦劳暂且不谈,将部堂遇难之过皆算到家严头上,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依你所说,要算到何人身上?”丁寿冷笑。“旁的不说,部堂因何出塞,那柳条川贼巢是何人探得,朝廷奏报说得可是清楚明白,焉知非是中了鞑虏的诱敌之计!”
“住嘴!”曹雄急忙呵斥住儿子,圣恩圣宠全在人家那里,你分辨得清么,这口锅自个儿背了不过一人之过,要是扣到丁寿身上,没准祸及满门,这不无端给家里招祸么。
“缇帅,小儿无状,唐突之处尚请恕罪,曹某并非诿过之人,自当上表朝廷,乞解兵柄就刑。”
曹雄满头冷汗,躬身哀告。丁寿目光从惶惶不堪的曹雄和愤愤然的曹谧父子身上掠过,嗤的一笑:“令郎说的不错,将士罹难,丁某的确脱不开干系,也会自请处置,听候朝廷发落,不劳贤父子费心,几位好走,恕不远送。”
曹雄更加尴尬,父子三人孝服而来,连香也未得上,反被全长安看个笑话,正待掩面而去,身后长子曹谦上前躬身一礼“缇帅,学生有一不情之请。”“讲。”丁寿倒想看看,曹家这对宝贝儿子还能说出什么花样。
“今日祭悼本为告慰将士亡灵,历年阵殁将士中也不乏我曹家手足亲朋,故旧袍泽,家父虔心而来,纵有千般不是,未能忝列盛举,斗胆还请缇帅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念鱼情念水情,请允家严在将士灵前献炷清香,聊表寸心。”
曹谦长揖到地“凡此陈情,望缇帅嘉纳。”“本官若是不允呢?”丁寿淡然道。“大丈夫量如江海,真君子器若丘山,缇帅声名赫赫,自当成全。”丁寿凝视曹谦久久不语,曹谦作揖之势未变,头也未曾抬起一分。曹雄看着儿子受屈不忍,才想舍下老脸不要,上前拉回儿子,忽听丁寿道:“也罢,便依你所说,全了曹家这份心意。”
“多谢缇帅。”曹雄打了一躬,便领着两个儿子,恭恭敬敬在灵前上香叩首,再拜而去。曹雄既去,无人打扰,丁寿向西安知府马炳然点头示意,马炳然立即指挥侍立两厢的西安教坊乐户,鼓吹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