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影薄,没有了毛的掩护,牛皮裸露在寒冬之下。
老牛吃力地穿梭在一块又一块春地里,一亩一亩的黑土地在它苍老的身躯下被翻开,穿在牛鼻子里的竹签来回摩擦,把它的鼻梁拉向一边,带着粘液的鼻涕鼾水一滴一滴顺着老牛嘴角的胡子落下。大块大块的土地,把老牛的精力彻底耗尽,牛蹄子摇摇晃晃,再也走不稳,似乎总想跌倒在刚刚犁好的沟壑里,父亲的眼睛湿了,老牛的眼睛也湿了,冬天的田野空旷无物,老牛仰天长鸣,牤牤的叫声显得格外刺耳。
父亲把牛赶到地头稍作休息,两头老牛便一下子瘫卧在地上,牛尾巴不停地甩着,粗重的喘气声,带着酸楚,父亲心疼得直摸老牛的鬃毛,抚摸着牛头。老牛似乎读懂了父亲无声的关怀,舌头舔着父亲的衣袖,舔着父亲的手掌,舔着父亲滴落的泪花。
可是,为了生活,父亲在片刻的休息之后,又把扎鞭扬起,老牛猛地站起,瘦骨嶙峋的身子,摇摇晃晃、跌跌撞撞拉上犁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劳动。
母亲挑着担子远远走来,老牛停下脚步,静等女主人的到来。母亲把水桶里的液体倒进盆子里,老牛慢慢地把头插在盆里,一头牛一大盆,老牛滋滋地吸着盆子里的液体,那是我母亲专门为它们挑来的饮料,那里边有主人吃剩下的残羹剩饭,还有一瓢麸子搅拌在里边,对于我家的老牛而言,那是世上最好的餐饮,它们喝得残渣不留,舌头还不停地舔着盆沿、盆底。犁完春地,老牛才可以有一段时间休息。它每天被父亲从牛屋牵出来,再牵回去,一个冬天就这样享受着主人的呵护,父亲用红绳把牛铃绑好,挂在老牛的脖子上,老牛每天都晃动着脖子,铃声响起,像唱歌一样,红绳子在料峭的冬天特别喜庆。
当小草冒尖的时候,父亲会再次牵出老牛,还有那一套家什,坨子、犁、耙,老牛再次踏上征程,该上工了,父亲的扎鞭扬起,春天来了,父亲和老牛一起播下春天的种子
牛铃在村中此起彼伏,田埂地头,喔、喔、哒、哒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喘息声直穿云霄。
而今,时过境迁,老牛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可是那种情景,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穿过时空的隧道,我仿佛听到了老牛脖子上铃声。也仿佛看到了父亲那双破烂的手套,还有那半压在犁把上的身体,那双操劳的眼睛,今天看到,依然刺痛着我的心灵。
拖拉机停下,驾驶室的小伙欢快地蹦下来,友善地和我打招呼,我的脸上堆满笑容,鲜艳的衣服与拖拉机相映成趣,老农的过滤嘴香烟随手递出,小伙子把烟点燃,与老农一起吞云吐雾。
黑亮的土地泛着油光,开春了,播种了。
我望一眼脚下的土地,望一眼天空中的云朵,迈开大步,穿过田埂,走向我的故乡,走向我的村庄。高跟鞋踩在光滑的水泥路上,铮铮地响,我伸开双手,拥抱着大地,拥抱着清新的空气,在行走的岁月中捡拾记忆。
泪光中带着微笑,我看到了故乡的亲人在村口,乡音,乡情,伴随着久远的牛铃声一起迎接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