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雨,颇有秋意,钟点女佣来收拾公寓,发觉东家还在床上,她意外“林小姐你不舒服?”
“不不,我这就起来。”
结球同女佣说话态度与同事无异,对下人使意气,是非常粗鲁举止,读书人不为。
她照常出门上班。
住宅附近有一间著名女校,少女们穿著雪白捆蓝边的校服裙子来上课。
可是,无论父母多么锺爱,功课如何优异,将来,难保不被人欺骗呢。
鲍司司机在等她,见她气色欠佳“林小姐可要看医生?”
她轻声回答:“先返办公室。”
像机器一样,非开动不可。
她想起第一天上班,就不小心丢了左边隐形眼镜,只一只眼睛视物,整个人有点迷糊。
由王庇德负责带新同事游公司部门,他后来说:“人人都张牙舞爪,预备大施拳脚,只有你,寂寥地不发一言。”
他因此对她有深刻印象。
同时考进宇宙有一个叫郑巧雯的女子,时时有意无意把结球推开一点,她好站到前头去,到了第三天,结球识趣,自动退避三个位。
但是导师反而叫她:“林,这里看仔细点。”
结球父亲曾说:“一个人吃多少穿多少大抵是注定的,天大努力,不过挣多十个八个巴仙,恶形恶状就划不来,不如尽力而为,听其自然。”
如此家训下产生的孩子,自然不会请人吃包铮。
郑巧雯做了不到一年便跳槽到另一家公司,结球却不想走。
是王庇德留住了她。
这个原名叫王福和的人。
完全没有人看得穿他的底。
他统共不像徙置区工厂出来的学徒,他勤奋好学,浑身散发上进的魅力。
他衣著素净,除出蓝白灰没有别的颜色,头发指甲永远修剪整齐,只戴一只白金手表,外形看上去舒服熨贴,身份完全贴合他所说的身世。
可是,一定是有破绽的吧。
现在想起来,小思讯那疑惑的目光,他介绍女儿时紧张的神色当时结球都没有留意。
她长长叹息。
下午,袁跃飞来敲门。
“还记得我吗?”
“略有印象,请坐。”
“我有问题请教。”
触动了结球的心事“大家商量一下可好?我怎么教你呢,我比谁都胡涂。”
“结球,伦敦回来,你整个人变得抑郁。”
“是吗,这么说来,我还算有一点智慧。”
“结球,我仍然每日与思讯通一次电邮。”
“这是好事。”
他却有点不安“对牢一个小孩诉心事,算不算过份?”
“你在电邮里说些什么?”
“工作上困难,生活中趣事。”
“那不妨。”
“真的不怕?”
“袁,你看上去十分寂寞。”
“被你说中。”他吁出一口气。
结球提醒他:“宇宙上下有百馀名女同事。”
“我知道。”
“都找不到一个知心?”
“错在我自己可是?”他反问。
结球说:“我一向欣赏对感情执著认真的人。”
他看着窗外不语。
饼一会儿他说:“结球,王不是你想像中那样好。”
“人已经不在世上,一切都不重要。”
“不,结球,我同他出过差,他行为叫人吃惊。”
“你一定要告诉我?”
“也许可以医治你的憔悴。”
“讲来听听。”
“我们在洛杉矶开会,他每晚乘夜班飞机到拉斯维加斯赌个通宵回来,王手气并不好,至今欠我八八位数字,我有借据。”
结球低声说:“应该一早告诉我。”
“那变成离间你们。”
结球喉咙乾个“我代他还给你。”
“我是那样的人吗?”他摊摊手。
小袁走了。
结球用手捧著头。
幸亏有工作。
下午,思讯的监护人拨电话来“结球,舍监说王思讯时时无故痛哭。”
“也不是完全无故。”
“对,我想周末把她接出来我家祝”
“我赞成!不过麻烦你了。”
“思讯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吗。”
结球答不上来,过一会儿她说:“每个寄宿生开头都哭得头肿,我也试过。”
“我也是过来人。”
成年人都知道,这都不是问题,交不出学费才叫做烦恼。
傍晚,正在写报告,有电话找她。
“想跳舞吗?”
“阁下是谁?”结球愕然。
“我是昨晚诊治你的姚伟求医生。”
结球一听,马上问:“跳茶舞?”
“我马上来接你。”
结球想散心,决定开一小时小差再回来工作。
她抓过外套出去。
年轻医生在门口等她,笑嘻嘻“今日气色好得多。”
结球不管生张熟李,有人邀舞是极之难脑粕贵的机会,不努力掌握,明天就缓筢悔。
他把她带到一间会所,咦,有人十八岁生日,开舞会,他俩严重超龄,但是不要紧,两人随著音乐便跳起来。
音乐是七十年代凡希伦的名歌你真的俘掳了我,新组年轻乐队唱得深得精粹。
“谁十八岁生日?”
“我表妹涤玫。”.
结球问:“怎么会想到我?”
“你看上去极需散心的样子。”
仿佛每个人都看得出林结球失恋。
他斟杯果汁给她,两人坐下。
“我们医院同宇宙有交易。”
“是吗,说来听听。”
“宇宙协助生产一种筋原质粉,加入水份,调成糊状,可用来修补破裂人骨,焙干后一般坚硬,上个月试验修补一个小童头骨,手术成功。”
结球说:“我们还生产一种胶原质螺丝,用来巩固断骨,比钛金属更理想。”
正在交换意见,他们的无线电话一起响起来。
两人呻吟一声,异口同声说:“催我们回去工作了。”
“听,是慢舞。”
“跳完这一曲才走。”
他们学着那群少男少女,面贴面跳起四步。
结球叹口气“老了。”
姚医生说:“到了三十岁你才叫老未迟。”
“老定了也就无所谓了。”
姚医生却说:“我最可怖的发现是世上没有一个年纪使人甘心优雅老却,五六十岁的人还心不老。”
“悲剧。”
音乐结束,他们无奈地离开舞池。
姚医院把她送返办公室。
快六点了,同事们丝毫没有下班的意思,访客甚多,人声沸腾,像大街一样。
助手过来说:“周总找你。”
结球马上推门进去。
令群认异“你躲到什么地方?大家等你开会呢。”
她据实答:“我跳舞去了。”
“健康吗?”
“不,贴面舞。”
令群笑“恭喜你。”
一边走进会议室,一边又问:“对象可是比你小十岁的小伙子?”
结球答:“我约会的对象从来不是有妇之夫,也不会到摇篮里去找玩伴。”
令群喝声采“有志气。”
这个会一直开到八点,有一位同事腹如雷鸣,咕咕作响,会议才告结束。
令群问“可有时间陪我吃饭?”
“一起吃寿司吧。”
先来清酒,令群说:“人事部有一大叠欠单。”
结球怔祝
“原来王庇德欠债累累,他有没有向你借钱?”
结球摇头。
“他在你面前,还想维持一个好形象,他对你有所图。”
结球喝闷酒。
“他薪优,钱,到底花到什么地方去了,还有,他想在你身上得到什么?”
结球放下酒杯“这个酒有点酸。”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我可以看看他欠同事多少吗?”
“那是公司的事,你没有必要知道,不要再傻了。”
结球不出声。
令群只吃一点点便放下筷子,叹一口气说:“食少事多,其能久乎。”
这是诸葛亮自叹,她居然自比孔明,结球忍不住咧开嘴笑。
令群把手放在她手上“只有你敢笑我。”
结球没有把手缩回来,隔一会,才用那只手去拿牙签。
她处理得很好,尊重对方,维持距离,并且,十分明确地告诉对方,她的取向,她没有误导周令群。
晚上,她取出那只蓝宝石指环,欣赏半晌,戒指内侧,有那间著名珠宝店的印鉴。
第二天一早,她亲自到珠宝店去。
店员迎上来,接过戒指,用放大镜看过,说道:“林小姐,我查一查才能知道购买地点。”
他进去才十分钟就出来了“是本年九月在伦敦购买。”
结球点点头。
“圣诞节及新年将至,林小姐可是想调校指环尺寸?”
“不,”结球坦白地说:“我想把指环退回。”
店员一怔,接著十分惋惜地说:“这种矢车菊蓝色大颗蓝宝石非常罕有呢。”
“价值多少?”
“标价十二万美元,一年来已经升值,我们或可原价收回,不少顾客叫我们找这种宝石。”
九月出生的结球,生辰石正是蓝宝。
“林小姐,指环且放在这里,我们发还收条给你。”
结球点点头。
出售后,应当可以偿还部份欠债。
他带她到欧美旅游,从来由他付账,不管人家说什么,结球觉得,他唯一企图,是想她知道他爱她。
回到公司,助手说:“有一位太太在会客室等你。”她的声音里有忧虑。
这会是谁?
助手说下去:“上次一位太太来找邓倩明,大吵大闹,打烂了两块玻璃,结果邓倩明被开除了。”
结球轻轻说:“平生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
她走进会客室,看到方玉意。
结球温和地招呼:“好吗,为什么事先不打个电话给我?”
方玉意低著头讪讪地笑。
“有困难吗?”
“我同那个人分开了。”
结球几乎没冲口而出:那多好!但她马上把话吞下嘴里“肮地一声。
方玉意喃喃说:“一次又一次失败的婚姻”
“孩子们呢?”
“都归我,这次,死也要把他们带在身边。”
“对,孩子是最宝贵的资产。”
话是这么说,可是一个中年妇女,没有职业,这一子一女也就是负资产。
结球衷心问:“需要帮忙吗?”
“林小姐,你真是好心人,不过我已与旧同事接头,我已回到保险业,我会自食其力。”
结球不由得肃然起敬。
她一见方玉意,就以为她上门来求借,原来不是,这倒叫结球汗颜。
她说:“这样吧,我介绍同事替你买保险。”
“求之不得,先谢过林小姐。”
结球又问:“孩子们好吗?”
“现在由一名保母照顾。”
结球说:“我很替你高兴。”
“林小姐,这是我的名片,请多多指教。”
“有空尽管来找我。”
“我不阻你时间了。”
她瘦了一点,看上去少一分俗气,衣著仍然太花太过鲜明,但,各人有各人的风格。
结球一路送她出去。
她看到方玉意的衬裙露了出来,花边有点残旧,但是不要紧,收入上了轨道,一切都会改良。
那个下午,结球鼓励每位同事购买人寿保险,她此刻是红人,同事们乐得买个人情,一下子有廿多三十人打电话给方玉意。
上帝助自助者。
秘书告诉她:“一位姚医生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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