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结球点点头。
那年轻的女子忽然说:“林小姐,我也希望与医生约会。”
结球意外“也有很猥琐的医生。”
“到底为数不多。”女孩感慨。
“你要挑一个爱护你的好人,他的财产与职业均不重要。”
“话是这么说,但当这个好人没有能力置一头像样的家,又不能把子女送入国际学校之际,做妻子的难免信心全失。”
“你希望子女进国际学校?”
“是呀,将来往加美念大学。”她向往:“那就不必做小秘书了。”
电话铃又响起来,她赶著去听。
接进来,又是姚医生,他说:“我是阿求。”
“又有舞跳?”
“晚上八时。”
“在办公室大楼门口等。”
“你有跳舞裙子吗?”
“早就没有了。”
“表妹借了我一件,六号,合身吗?”
“耽会见。”
进化到这个地步也好:看戏是一个男伴,跳舞又另外一名,谈天的不理其他事,吃喝找其他专家,生活,靠自己一双手。
结球苦涩地笑了。
她是那样想念旧人。
忍不住坐下来,写电邮给思讯。
“思讯,第一学期快要过去,功课如何,成绩表发下来没有,大假快要来临,你可想到我家小住?”
没想到答覆来得那么快。
思讯答:“圣诞人人回家,真不愿一个人留在宿舍,能回来实在大好,请寄飞机票给我,成绩中数学只得丙级,袁大哥正替我恶补。”
小女孩语气中苦涩味渐减。
八时正,结球下楼赴约,她看到挂在车内粉红色大蓬跳舞纱裙,不禁莞尔。
她十多岁时也穿过类此云裳,裙裾还钉著亮片呢,一闪一闪,像眼泪一般。
姚伟求问:“可要上楼换?”
“嗯,”结球沉吟“同事看到会取笑我,请你把车子驶到僻静处。”
姚医生吓一跳,不敢出声。
他把车子驶上山边停下,在倒后镜内看见结球把纱裙先套到肩膀上,然后脱下深灰色外套及白衬衫。
结球处理得很巧妙,但是他眼快,闪电间他看到结球内衣一角,那是雪白的透明网纱,纯洁的诱惑,一层小小竖立花边刚巧在领口。
他不该偷窥,可是他偏偏看了又看。
他喉头乾涸,吞不下涎沫,耳朵烧红,叫他尴尬。
他是执业西医,什么没有见过,可是不知怎地,他自觉此刻的他像童年卡通中的狼,眼珠脱出来,舌头伸老长,喘息不已。
他几乎无地自容。
只听得结球说:“换好了。”
这是她少女时的惯技吧,做熟了的,自学校出来,告诉母亲去同学家温习功课,在车后座换上舞衣,玩几个钟头再算。
他开不了口,双手还算镇静,把着驾驶盘,把车子驶到目的地。
结球问:“谁的生日?”
他没有回答,自该刹那开始,他决定追求她,除出跳舞,他还要更多。
舞会主人庆祝结婚一周年。
客人肆无忌惮地说:“哗,一年了,真不容易。”
“没想到挨得到一年,伟大。”
“还以为三个月就分手大吉。”
结球知道她没来错地方。
她与姚医生跳得大汗淋漓。
他们站到露台透气。
姚医生咳嗽一声“你平日还有什么消遣?”
结球没有回答。
那一次,他陪她到巴黎,站在乔治五世酒店的露台上,一起看赛纳河风景。
人总是忘不记第一次。
她对他的印象不变,始终是那么完好。
这时,结球转过头来,轻轻答:“我是老木头,哪里有什么消遣,不过,下次记得再叫我出来跳舞。”
道别时她同漂亮的女主人说:“明年再见。”
那女郎笑着耸耸肩答:“希望。”
这样豁达,倒也难得。
姚伟求问:“开心吗?”
结球点点头。
“既年轻又漂亮,又是宇宙推广部副总经理,还有什么理由不高兴?”
结球轻轻说:“你好像知道得很多,请送我回家。”
到了门口,他大胆地问:“可以进去喝杯咖啡吗?”
“改天吧。”
他不敢勉强。
能与她时时跳舞,已经够好。
原来家里电话一直在响。
结球取饼听筒。
是袁跃飞找她“思讯圣诞前回来。”
“是,我邀请她。”
“为什么不让她到欧陆度假?”
“太冷了,待春假吧,我们一行三人去巴黎。”
“说得也是,我负责接飞机。”
结球轻轻把纱衣脱掉,这才发觉外套及衬衫漏在医生的车厢里。
她问:“你替思讯补算术?”
“主要是代数与三角。”
“你是专才?”
“抱歉,八科全考甲级。”
结球唏嘘“思讯也算不幸中大幸了。”
他问得很小心“你心情好一点没有?”
结球不出声,泪盈于睫。
“还时时想起旧事?”
她轻轻答:“每一天。”
小袁叹口气“结球你真难得。”
她轻轻挂上电话。
第二天,珠宝店经理通知她,蓝宝石指环已经售出。
结球去到店里,只看到一张七万元支票。
“咦。”
经理同她说:“除却折旧率,还有,寄卖三七分账。”
结球暗叫一声奸商。
只得收了支票。
她第一个问袁跃飞:“欠你多少?”
“你不欠我任何东西。”
“他有钱存在我处。”
“是吗。”小袁说了一个数目。
“我卖掉了那枚指环。”
“何必呢,留给思讯做纪念品也好。”他脑袋里只有那小女孩的福利。
“她知道那不是给她的,骄傲的她未必接受。”
“你很了解吧。”
结球托袁跃飞到人事部去查欠单。
小袁这样说:“大家都不打算计较。”
“不,什把数目告诉我,真不等钱用,可集资买六喝彩。”
小袁报了一个数目。
还欠二十多万,结球私人填了出来。
“你没有这个义务。”
“小袁,我也有份吃喝。”
她的语气有点黑色幽默。
这是真的,东方号快车、北海道温泉、阿斯本滑雪、那騒晒太阳她全有份。
这件事了结,她心略安。
小袁同她说:“你瘦了许多,当心身体。”
“你去安排点节目给思讯。”
“打算请她去东京。”
“呵,重头戏。”
“还有,看看她功课进度。”
他俩一起去接思讯飞机,抬头等半晌,有人大声唤他们,还不知道是谁,停睛一看,呆祝这不是思讯吗,雪白面孔,胖了,也高大不少,短短几个月,脱胎换骨似,她的气质全改变了,本来眉宇间一股怨怼之气,此刻完全消失,朝气勃勃。
一个箭步过来“阿姨,袁大哥。”
他们一人一个拉住思讯的手。
旁边有日本旅客怪羡慕,搭讪问:“女儿回来度假?”
结球回过头去笑笑答:“是。”
她从来不打算否认。
在车上思讯一直说著留学生涯苦事乐事趣事,与结球少年时经历大同小异,原来世上人情世故一成不变,科技再发达,也对七情六欲毫无影响。
他们二人一直聊到天亮。
小袁在书房沙发上盹著,结球发觉这个王老五的袜子穿孔。
清晨由思讯负责做早餐,头头是道,原来学校有烹饪课程。
袁跃飞叫她把功课拿出来,不知怎地,忽然严厉地责备起来,思讯红著眼睛垂头默不作声。
结球看不过眼“这是干什么,我最反对在饭桌上教训孩子,还吃不吃呢。”
真的像一家人,慈母严父,虽然这对父母只比女儿大十多岁。
只听得思讯说:“不,袁大哥说得对,我写报告是大不小心。”
整个上午,他教她重写,态度认真,叫结球讶异。
下午,才一起去订往东京飞机票。
结球说:“两个人都走了,我怕周总不高兴。”
“一年到头,总得松口气。”
周令群知道了,问:“去何处?同谁去,又是那孩子?”
结球点点头。
“我对你刮目相看,真没想到你会把这样复杂的关系处理得如此妥当。”
结球陪笑。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这袁跃飞夹在当中干什么?”
结球的心一动。
他是真的关心那小孩,人同人之间也有完全不谈利害的时候。
下午,结球陪思讯去买衣物,也眷袁跃飞添了两打袜子。
“同学们都偷偷开始化妆,有些假睫毛上面有闪粉。”
结球轻轻问:“你觉得好看?”
“不知多丑陋。”
“你能分辨美丑叫我十分高兴,这叫做品味。”
思讯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们两人坐下喝一杯咖啡。
“思讯,反正回来了,可要见你母亲?”
思讯的喜悦刹那间一扫而清,垂头不语。
结球说:“她现在很争气,离开了那男人。”想起那股体臭及那对褐黄色的兽睛,结球仍然忍不住打冷战“现在自力更生。”
思讯不为所动。
结球叹口气“你长大了自然知道,大人也有他们的难处。”
思讯完全变了,她强忍看一言不发。
结球知道这是小女孩对她最高的尊重,觉得宽慰,思讯识得好歹,这已经足够。
“她回到保险公司工作,生意很好,上个月开了五十多张单子,上司对她另眼相看。”
思讯仍然缄默。
这时,邻座来了一对母女,那女儿同思讯差不多年纪,穿最时髦新装,染花皮夹克上还加钉珠片,令人眼花撩乱,她百般爱娇,缠看母亲不知要些什么,絮絮细语。
思讯目光静静落到她们身上,脸上现出落寞的神情。
这时,结球轻轻说:“你还有我。”
思讯到底还小,听到这话,落下泪来。
“各人命运不同,小小年纪,不必伤神。”
这时,袁跃飞来了“一切办妥,后天出发。”
思讯轻轻鼓掌。
她由衷佩服阿姨及袁大哥,对他们来说,世上好像没有难事,什么都做得到,也愿意出力,做他们的子女,真是幸福。
趁著高兴,她鼓起勇气说:“我看不清黑板”
袁跃飞大为紧张“怎么不早说,可是患近视?可怜,马上去验眼。”
结球暗暗好笑。
小袁马上找到相熟眼科医生,一小时内就办妥验光配镜,替思讯置了即用即弃隐形眼镜。
也算得是无微不至了。
结球把袜子交给他“思讯帮你挑的。”
他忽然涨红了面孔。
傍晚,他们三人在家各自看书。
思讯一个人静静做智力测验,袁跃飞看爱克斯人漫画,结球手上的一本书叫走出真实世界之前十样必学技巧。
一时公寓内寂然无声,可是气氛和谐。
周令群打电话来问他们在做什么。
结球据实报告。
令群十分羡慕“我也来参加。”
结球骇笑“不,不,拜托,你一到大家肃然起惊敬。”
小袁只得站起来告辞。
他把窗子袋抱在胸前走出去。
结球把那本小书看完才熄灯。
她轻轻说:“你也看得到,思讯很好,你可以放心,你如有其他心愿,不妨对我说,那只指环我觉得来自不义之财,恕我不能接受。”
结球转了个身,呆半晌,觉得胸前仍然有一个大洞,只得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