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球像是听到柔丝般声音:真相,你不想知道真相?
这不是林结球的声音,这似万玉意的口气,她有心揶揄她你以为你是那个人的至宝?不,他的秘密多得很呢。
结球找出胃葯服食。
忽觉乏力,伏在桌子上。
同事午餐完毕纷纷回转,结球站起来,深深吸进一口气,把体内所有的力气汇集到胸膛,这是她收拾生活的时候了。
她清脆地喝一声.“继续开会!”
整件事,也该让它过去了。
下班时分,助手进来笑道:[姚医生在外头等你。”
他愈来愈明目张胆。
今日,结球份外想见到他。
她主动把手臂伸到他腰间“姚,带我去天涯海角。”
姚医生试探问:“先结婚如何?”
结球慷慨地说:“不如注册吧。”
她忽尔落下泪来,拖太久了,违反自然,确实是到了结婚的时候,原来她想为著爱结婚,今日,标准已经降低,只要不为钱嫁人已经很好。
“来,结球,趁珠宝店未打烊,去选订婚指环。”
他把她拉进铁芬尼。
结球看着闪烁首饰,忽然厌倦。
售货员微笑“林小姐,这边有比较漂亮的指环。”
姚伟求佯装大吃一惊“嘎,你是常客?不得了。”
结球低声说:“结婚何用排常”
售货员也有同感“真是,耗资千万,大排筵席,一年后分手。”
出口知道说错了,十分后悔,尴尬地笑。
姚伟求只得说:“我们改天再来。”
在车上,结球靠在姚医生肩膀上不出声。
他侧头看她,轻轻说:“你不缓筢悔,我一辈子爱你。”
结球紧紧握住他手臂。
她决定努力医治自己,首先要忘记过去。
她轻轻问:“最近忙什么?”
“你有无听过秦俑?”
结球睁大眼“啊,终于复活了。”
“不,还乖乖躺著,只不过潮湿的地下室气温产生了霉菌,如不设法消灭,古迹会遭毁坏,内地有微生物专家与院方研究解葯。”
结球点点头。
她精神极度不集中,但在姚伟求眼中,这种恍惚一向都是林结球的特点。
结球终于支持不祝
“请送我回家。”
“才出来没多久。”他讶异。
“我忽然觉得累。”
“今晚你情绪波动得厉害。”
“刚升职,不知怎样处理,感到压力。”
“一步一步来,回去休息也好。”
回到家,结球用冰袋敷面。
稍微舒服一点,她走到书桌面前,开启电脑,找到罗拉莱档案。
字样在荧幕打出来。
“这样的微笑若可陪伴我一生,什么都可以放弃,深夜,在室中徘徊,只听到自己的叹息声”
结球伸出手,没有犹豫,按下清洗钮键。
荧幕上打出红色字样:“你接了清洗,肯定吗?”
电脑知道人类时时后悔。
结球答:“肯定。”
“那么,再按红色“进行”钮键。”
结球啪一声按下。
荧幕上又出现“清洗中”三个字。
然后,不过三秒钏时间,又打出“清洗完毕”
结球熄掉电脑,一片黑暗,现在,是缝合伤口的时候了。
她斟出一小杯拔兰地,一口喝下,她苦笑,被欺骗了,那人是一个骗子,设满圈套,一个缠扰着另一个,他自己钻不出来,被他扯到里边去的受害人,更加泥足深陷。
结球呆呆坐着,再喝清一杯酒。
要在他辞世后真相才一页一页揭开,如果他还在世上,林结球不知会沦陷到什么地步。
终于,酒杯落在地上,她醉眠不醒。
医生知道了会发脾气,她的胃实在不宜再受刺激。
第二天醒来,她捧着浮肿的头,试图重组自己的生命。
王思讯的学业,她会继续负责。
领养手续,暂告王码电脑公司软件中心个段落。
姚伟求这样的好人,要好好珍惜。
还有,林小姐,你必须努力工作。
她回到公司里。
助手立即同她说:“有一个女子,坐在外头等了大半钟头,她没有预约,不似生意上客人,很奇怪,她带著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找上门来了。
她要找的人,其实不是林结球。
“她在哪里?”
“三号会客室。”
结球走到三号房轻轻推开房门。
接待员涸仆气,给他们母子松饼热牛奶当早餐,还给小孩一只小小玩具熊。
那女子闻声抬起头来。
结球讶异,多么清丽的一张脸,拥有憔悴与风霜都遮掩不住的一股书卷气。
她原本想找个藉口三言两语打发这名女子走,此刻,有点踌躇。
不过,结球很清楚,她不能再走进另一圈套。
她冷淡地说:“我就是林结球,你是哪一位。”
那女子站起来“我的名字叫安瞳,这,这是我孩子王子明。”
母子衣著都有点脏,可见住在旅馆实在不方便。
结球明知故问:“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她轻轻问:“林小姐,你认识王庇德?”
结球避重就轻“他从前在这里工作,他是我们同事。”
“你同他相熟?”
“我曾是他下属,他对大家很好。”
“林小姐,这是我与王庇德的结婚证书,这一张,是子明出生证明。”
结球震惊,没想到她是他正式的妻子。
一看证书上日期,原来三年前他们已经正式结婚,那正是结球踏入宇宙的日子。
而那小孩出生,是在半年之后,那时,他已向结球示爱。
结球在心中浩叹。
如果他还在世上,这一切都不会被拆穿吧,他会有办法掩饰到底。
结球把证件还给女子。
她苍白地问:“林小姐,公司可有抚恤金?”
结球用电话联络人事部,一位同事很快进来“林小姐,什么事?”
结球说“这位王太太找你们。”
“请问贵姓。”
她据实答:“我是王庇德的妻子。”
那位同事讶异地冲口而出:“什么,又一名?”
马上知道讲错,讪讪地请那位女士跟他走。
结球已经哑口无言。
她握紧拳头,同自己说:事情到此,已与她完全没有关系。
一抬头,却看见那孩子怯怯地看着她,他母亲忘记把他带去人事部,匆忙慌张间她急于交涉,以为孩子会照顾自己。
结球静静看着小孩。
她心里对自己说:站起来,回到自己办公室去,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里,没你的事。
可是,她身不由主,自茶几上生果盘,拿了一只苹果,递给那小孩。
小小孩子笑了。
那笑容依稀熟悉,像他早逝的父亲。
结球终于站起来,那小孩却叫住她,学著其他人的口气,他说:“林姐姐,谢谢你。”
结球愣住,转过头来。
她没想到那么小的人会讲话,而且会说字圆腔正的普通话。
她轻轻问:“子明,你几岁?”
“快三岁。”口齿十分清楚,是个聪敏的小孩。
一如思讯。
结球走向房门,忍心把这小小孩丢在会客室,转头同他说:“乖乖在这里等妈妈,别走开。”
他点点头。
结球终于离开会客室。
一大班人等她开会,结球庆幸忙得没有时间透气,更无暇胡思乱想。
散会,大家去吃午饭“林小姐,在江浙会所等你,已订了位子。”
“中午,为何吃那么饱?”
“李杰龙生日。”
“我马上来。”
走到办公室,却怔住,只见那位叫安瞳的女子,低头坐在秘书旁边。
秘书低声报告:“她不肯走。”
小男孩正把回纹夹串成长条,玩得十分起劲。
结球说:“王太太,这里是办公地方,你还有什么事吗?”
她沮丧地抬起头来“他们说,所有款项,已由他亲属领走,原来,他有一个十多岁的女儿。”
结球低下了头。
“人事部一位丁先生人很好,给我一点现款救急,愿意替我买飞机票,送我母子回家。”
结球不出声。
这个叫安瞳的女子忽然饮泣“我竟未见他最后一面。”
小男孩走过来,同母亲说:“妈妈别哭。”
又轻轻抱怨“我肚子又饿了。”
连秘书听见都为之恻然,搭讪说:“我正想出去买饭盒子呢。”
让他们吃完这顿再走吧。
秘书蹲下问:“小弟弟,你想吃什么?”
他看看他母亲,不说话。
这时,结球不得不低声吩咐几句,秘书出去了。
那女子用手帕抹乾眼泪,自口袋取出几张照片,让结球看清楚。
生活照里是衣著光鲜笑容灿烂的母子与王庇德合照。
结球看到照片下角的日期,正是王前年与她出发到里奥热内卢度假的早一个月。
结球沉默无言。
“他有无遗言?”
结球答:“我们不知道。”
“他深爱我们母子,不会就这样不顾而去。”她饮泣。
“王太太,我还有事要做,可否到会客室稍候。”
但是她自顾自说下去:“半年前失踪,他音讯全无,我心急如焚,终于在他杂物内,找到方玉意的地址,与她联络到,她告诉我,王庇德飞机失事,已经证实身份。”
结球忍不住问:“这是几时的事?”
“去年十一月。”
好一个方玉意,她一直没有告诉林结球,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位王太太。
她要利用林结球把思讯送出去读书。
为什么现在又不怕林结球知道?
是,方玉意要打击她,也可能,经济另外有了来源。
那女子说下去:“终于,我成功申请来到这里,方玉意叫我找你,她说你会有办法。”
结球不出声。
秘书捧著食物回来,带他们到茶水间。
她回转来说:“林小姐,我替你买了蜜瓜汁。”
结球点点头。
她发牢騒:“误信男人,会叫一个女子沦落到乞丐一样。”
“不,不关男人事。”
“那又是什么?”秘书讶异。
“一个女子没有经济能力,才会万劫不复,记住,勤奋工作,努力节蓄。”
秘书打一个冷颤“是,林小姐。”
“去看看他们可吃饱。”
结球把身边所有现款放进一只白信封里交给秘书。
她出去赴同事生日宴。
到了会所,人家已经在吃甜品,可是留了龙虾鱼翅给她。
结球自发自觉去结账,她就是这点受欢迎。
下午再回到公司,发觉那两母子已经走了。
她松一口气。
秘书喃喃说:“真可怜。”
结球问她:“稿件印出来没有,你无事可做?”
她马上噤声。
下了班,结球回家,佣人开门出来说:“林小姐,有一对母子找你,又累又渴,我见可怜,只得放他们进来休息。”
呵,耗上了。
“你收工吧。”
“是,林小姐。”
佣人离去。
结球发觉小男孩已躺在沙发上睡著。
她不怒反笑“你怎会知道我住址?”
她已经镇定得多“我在他记事部内找到。”
结球放下公事包口“你打算怎么样?”
“请帮我找一份工作,让我们母子留在本市。”
“我没有那样大人力物力,请你明白,不要再来我办公室及住宅。”
“林小姐”
“我爱莫能助,孩子一醒,请你马上离去。”
那女子垂下了头。
结球与她面对面坐著,没有言语。
小孩睡得很熟,一时不像是会醒来的样子。
结球脱下外套,斟出两杯茶。
她实在做不出把无辜幼儿唤醒赶出屋外这种事。
客厅里,像是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天忽然下雨了,雷雨风放肆地吹进露台,窗帘拌动,电光霍霍,像是在搜索罪人,终于自远处传来雷声隆拢那小男孩睡得极沉,结球怕他会著凉,但是又不想表现出过度关心。
终于,他依呀一声,翻身醒来,也不吵闹,伏在母亲怀中。
他母亲嚅嚅地要求:“有没有水?”
结球走进厨房,斟一杯暖水,加枝吸管,另外盛了一碟饼乾。
那孩子又饿了,看到食物很高兴,马上迎上来。
结球领他到书房,开了电视,找到动画节目,让他边吃边看。
他母亲说:“谢谢你。”
“不客气。”
她忽然说:“方玉意告诉我,你对孩子最好。”
结球答:“文明社会,人人知道善待妇孺。”
她站起来“我们该走了。”
“早日回家去。”
“多谢你的忠告—但是我已决定留下来。”
结球替她着急“你带著幼儿不易找生活,这里的水平不一样。”
那叫安瞳的女子笑了“王庇德也是那样说,一直让我替他补习英文。”
结球一时听不明白,犹豫片刻,再问:“你替他补英文?”
安瞳吁出一口气“外边的人对我们有偏见,以为我们做什么都有企图,想必是为著钱。”
结球轻轻问:“你什么程度。”
“清华外文系。”
结球失声用英语问:“发生了什么?”
她也用英语答:“错爱了一个人,受骗,最后遭到遗弃。”
因疏于练习,口音虽准,但口气生硬。
她说下去:“你没有发觉吗,他一级级爬上去,优秀的你才是他的最高理想。”
雨更大了,溅进震台,结球走过去关上落地窗。
小男孩出来在母亲耳边轻轻说两句。
这圆头圆脑的孩子真可爱,结球同他说:“浴室在那边。”
他咚咚咚跑去。
结球怕他被热水烫到—走进去帮他洗手。
那双小手实在有点脏,结球帮他冲洗擦乾,她鼻子发酸。
他回到母亲身边,拉著母亲的手。
“我们走了。”
“大雨,不好叫车,我送你一程。”
安瞳轻轻答:“为看孩子,不得不求亲靠友。”
结球在大雨中孝心驾驶,将他们母子载回旅馆。
“再见。”
那小男孩朝她摆手。
结球转头把车驶走。
回到家,她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书房里电视仍在播放卡通,十分喧哗,结球走过去啪一声关掉。
是,安瞳母子极需要照顾,但结球不知怎样插手。
她找出一只黑色垃圾胶袋,把所有与王庇德有关的东西都丢进去。
照片、旅游时买小小纪念品、他送的书籍饰物装满一袋,都丢到垃圾桶里。
结球淋浴上床。
第二天一早,她在李嘉琪律师楼逗留了一小时。
李律师说:“好,我会与当事人了解一下情况,尝试找一间小单位,当可住得舒服点,那小孩不知是否已届入学年龄,我都会派人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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