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聂飞自小便是个无父无母、流浪街头的重病乞儿,曾以为最后的下场,不是饿死、病死,就是因偷窃而被人活活的打死。
但也许是前辈子烧过好香,几年前竟万分幸运地巧遇一位隐世高人,当他伸手要扒高人的金袋子时,却被反手捉住手腕,并被高人认定他骨格清奇难见,不但收他为徒,还带他上山治好病,且将武功绝学传授给他。
要不是师父,别说他现在能活跳活跳地在江湖上纵横游走,当年他能不能活著长大,恐怕都还是个问题。
学成下山之后,他不像师兄关天逸一样,有一座“关家堡”等著他打理,只好这边替人出出力、那边为人跑跑腿,各种杂役类、保镖类的工作都接,只要对方能让他有得睡、吃得饱就成了。
近日来,因为一直找不到工作,饿得七荤八素的他,看到众人议论纷纷地围聚在张贴于街上的征人告示前,立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撕下告示,打算登门应征,只求先能吃饱再说。
到了袁府后才发现,其实对方要他做的工作满简单的,就是让他专门守著年仅十岁的袁家小小姐袁敏依。
另外,只要小小姐从睡眠中醒来,就得立即通知袁家人,并且在一旁随时待命,输送内力,护住她先天孱弱的心脉。
输人内力,是项吃力不讨好、而且有些自伤的行为,凡是有些常识的习武者都知道,也因此,之前张贴出告示时,才会惹得众人议论纷纷吧?
但,聂飞认为内力修为就算再强厚,没有吃饭,照样会饿死,因此内力如有耗减,再勤练补回来就是了。
被带到袁家小小姐的床前,第一次看见那张几乎没照过阳光的雪白小脸时,他的心口突地纠结了起来。
这孩子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小脸上净是一片对病痛完全麻木的神情。
她的病情,据说连袁府里号称“神医”的老太爷,都摇头不已,束手无策,预测也许再活不过几年。
他看着她躺在床上,被爹亲及兄长们合力插上好几根吓人的银针,但她却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自己仿佛一捏就碎的瘦弱小身子,好似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干她的事一样。
“快输内力!”袁家人催促他。
他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瘦得不可思议的手腕。
她微微抬起又浓又长的眼睫,扇了一下下,接著又漠不关心地垂下眼睑。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内力催动施针的穴位时,有如万蚁钻心的难耐痛楚,还是逼出了她的眼泪,但她从头到尾仍旧不吭一声。
他看得出来这女孩儿如同风中之烛、随时可能会挂掉的小命,是袁家人不知散尽多少家财、使尽多少法子,才能挽留到现在的。
在他人眼中,她是受尽宠爱,但他对这孩子只感到万分同情。
她好像并不觉得活著有什么好,但因为家人的期待,所以她不反抗。
他记得当年还小的时候,就算病得快走不动了,仍然因幻想着吃上一口烤鸡腿,所以硬撑著一口气去扒人钱袋,这才让他的人生重新来过。
也许,这孩子也需要一个属于她自己发想的愿望,她才能真正地活下来
***
在小女孩十一岁生辰这天,她的小脸蛋依然挂著一张了无生气的表情,面对家人的祝贺与小贺礼,偶尔会送出一朵疏离至极的微笑。
那像是老头子在等死的表情,早熟得令人心惊。
聂飞再也看不下去,忍不住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开口问了小女孩。
“依依,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他厚脸皮地借用袁家人唤她的小名,希望可以拉近她与他之间的关系。
“”袁敏依张著那双瘦到眼窝都凹陷了的大眼睛,微微闪过一抹讶异,望了他一眼。
也只那么一眼,她便垂下眼去了。
嗯,吃的话题,好像没办法勾引她的兴趣耶!
“那你有没有很想做,但父亲兄长却不让你做的事情?”
他想起师父叫他不准到后山去,他却偏要去后山探探险的反叛心思,一直被限制在床上的她,应该也有吧?
“”还是没搭理他。
好吧,既然是他开了话题,她不回应,他也只好硬著头皮继续扯下去了。
“女孩儿长大了要披嫁裳嫁人的,你应该也想过吧?”
他屏息瞧着她。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应,开始要泄气的时候,却眼尖地发现她似乎摇了一下头幅度非常的微小。
但他已忍不住大喜了。
有反应就是好事啊!
“有想过这一天吗?”他立即追问。
“没想过。”
她顿了一下后,终于缓缓开了口。
短短三个字,他听得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这孩子说话了!
这孩子总算愿意跟他说话了!
“为什么呢?”他继续引导她开口。
“我等得到吗?”她轻声嘲弄道。
这孩子语气也未免太早熟了吧?!
“当年我也被断言活不久,可是,你看我到现在不是还活绷乱跳的?”他拍拍胸口说道。
“真的?”她怀疑地盯著他。
“骗你做什么?”
只不过,他的症状是只要有饭吃,就可以活下去。
“”她张著黑白分明的眸子瞅著他。
他看着她的脸,忍不住猜想,这孩子如果能健康长大,肯定会成为一名小美人。
“我们做个约定怎么样?如果你努力活到十七岁生辰,我就娶你!”
不知怎地,他的脑子才闪过一个念头,嘴巴就自动说了出来。
“等那株山樱开花吧。”她冷冷地指向窗外。
聂飞霎时气白了脸。
等山樱开花?
听听看,这是十一岁的小孩说出来的话吗?
没诚意!
不想嫁他就明说嘛,何必拐弯?
那株山樱听说三年前就枯死了啊!
“好,就等山樱开花!”聂飞咬牙说道。
***
六年后
山樱,开花了
在袁敏依过了十七岁生辰之后的某天,袁府里突然有人发现山樱的枝桠上,悄悄地开了两朵花。
袁家上下惊异不已,老一辈的人则直说枯木逢春,是个好兆头。
袁敏依站在窗边,带著惊愕的表情,直勾勾地望着枝桠上的两抹粉白。
她的心里一阵又一阵地揪疼拍扑,像有什么被挣脱了,亟欲破胸而出,紧握在身侧的小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原来她对生命、对未来,也有期待、许愿的机会吗?
那人说过,等她十七岁生辰,就要来娶她。
当时她只觉得这个承诺可笑至极,从不认为自己能活过十七岁。
就连祖父都曾断言她活不过十二岁,那人凭什么能约定她的十七岁?
但,她竟然度过了十七岁生辰
她以为他的许诺太没诚意,因此当年故意回了那人,说等枯死的山樱开花了,才会嫁他。
没想到,山樱竟也在她十七岁生辰之后来凑上热闹,在此时开了花。
这样的巧合,是不是表示,上天已经在冥冥中应允了她的生命可以延续下去,让她可以对未来的人生有所冀望了?
她思考又思考后,终于决定要找到那个男子,要他实践诺言娶她。
***
四处打听之下,袁敏依才知道,当年默默无闻、还兼身无分文,来到她袁家打工,甘愿奉出内力,只求三顿吃饱的年轻人,已经是当今被人誉为“天下第一”的天才刀客。
只是,他的谋生方式依然没变,还是在到处给人打零工。
居无定所、无根无业的男子,似乎不是个适合托付终身的好对象。
但是无所谓,她对人生从不奢求,她只想实现一个从来不认为能实现的愿望。
这个愿望是聂飞给的,就该由他来负责。
她在一家酒楼找到了他,来到他身后。
望着他的后背,发觉这些年来,他又成长了不少,不但身量比六年前更高,肩背的线条也比六年前更加厚实了。
“聂飞。”
她轻唤一声,忽然有些微妙的情怯之意。
聂飞才刚忙完一个工作,领到不少薪资,点了一大桌酒饭大吃特吃。
听到有人叫他,聂飞转过身来。见到唤他的人,是位大美女,他的两眼瞬间一亮,放出光芒来。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看美女。
袁敏依心里微酸地猜想着,这些年来,他四处游历,应该见多了天下美女,不知道她的容貌,在他眼里算得上美,还是不美?
她忽然很想拉拉裙、顺一顺发尾。
“美人儿,来坐、来坐!坐下来边吃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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