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也不跳了,肺塞得满满的。她不知道她是更害怕密语者,还是更害怕望眼欲穿的自己——她这些天的无精打采竟是因为缺少那个人的密语。
“别问我怎样得到了你的新网址。其实我早就可以闯进你刚刚制造的虚假宁静,但我没有。我想试试看,没有你,我是不是能喝咖啡、读报、看电视、听音乐、呼吸、吃饭活着。我也想看看,没有我,你怎样行动、谈笑、顾盼你两眼秋波抛给谁?十天了,结论是你我不能没有彼此,尤其是你,这十天,你什么都依旧,就是没了魂魄。”
乔红梅想顶撞回去,怎么有你这样不知羞耻自作多情的人?!她却没有,这不是为谁追谁计较的时候。
“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容易摆脱。索性堂堂正正,和我约个地点,痛快地聊它一回,何去何从,我们从那儿再看。我不能和女人恋爱,就像我不能和男人做哥儿们一样。”
“你肯定无法接受女人?”
“我可以一百次地肯定这一点。”
“就是说,假如我是个男人——像我最初出现时一样,富有、闲散、学识杂七杂八,不过够一个公子哥儿美化谈吐——那样一个男人,你是能接受的?”
“我不知你在胡扯什么。”
“你不会不知道。其实你心底里从来没有完全信用过,我是个女人。明晚八点,我在校园的‘蓝色多瑙河’等你。假如你想说,见你的鬼去,你该把它留到那时对着我的面孔去说。”
“蓝色多瑙河”咖啡馆其实是学生俱乐部。两旁的餐馆每晚九点关门,学生们仍可以在那里买到一块八角的汤和两块钱的迷你比萨。几乎每天晚上,都有学生在那里演奏爵士或室内乐。她接受了密语者的邀请。在“蓝色多瑙河”谁能对谁干什么?八点钟,正是繁华时间,每个桌都挤满人。
她早早从图书馆回家,见格兰皮鞋脱在门口,便“哈罗”一声。她给自己疯疯颠颠的嗓门唬了一跳。格兰在书房里应了声“哈罗”似乎没在意她异常的情绪。她开始换衣服,系围裙,大声自告奋勇,说晚餐由她负责。
她拉开冰箱,找出一些蔬菜,又取出半盒冻虾。解冻来不及了,只能靠热水泡。她把砖头似的冻虾往水池里一扔,一声不祥的声响,一看,白瓷池底被砸出细细几道裂纹。
祸事已开始发生。
她拧开水龙头,水来得太猛,溅了她一头一脸。她左右扭转脸,在两个肩头上擦,竟发现自己在痴笑。
然后是准备盘子、餐具、餐巾。她在厨房和餐室间跑来跑去,常是拉开橱门,又忘了该取什么,爬上梯子,忘了够什么。但她觉得自己少有的轻盈伶俐,切菜的动作也带些舞蹈。这时她回头,见格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笑而不语。看上去他早就站在那里,看了她半天了。她一下子老实了。
这时她取消和密语者的约会,还来得及,但她知道她不会取消。她对格兰嗲嗲一笑,心里对自己的轻浮感到绝望。
嗲嗲的一笑总是有后果的。格兰上来抱住她。她说,炉子火
外面响了一声闷雷。这地方很久、很久以前爱下雨,有段时间连旱六年,现在雨又一点一点回来了。格兰似乎知道她的秘密勾当,想阻止她,把她抱得那么紧。她轻轻掰他的手指,嘴里全是哄人的话。她没办法,非去赴约不可,雨和格兰都枉想阻止她。
她连借口都顾不上编一个就冒雨出门了。只对电视机前的格兰说,我马上就回来!
走进“蓝色多瑙河”时,没碰上一个熟人。二十多张桌子都坐得满满的,小舞台上在演实验戏剧,十多个戴哑剧大白面谱的戏剧系学生做着某种禽类的动作,主角儿在念类似等待戈多的台词。
乔红梅等着,等密语者登场。雨意和温热的咖啡气味混和,使他的初次登场显得温暖而平实。她心里出现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她眼睛从每个桌上的面孔上扫过。这人迟到了。没有中意的座位,她顺着墙壁观赏艺术系学生的油画。这人说他将拿一本艺术杂志,封面上有juliogansalez的人面雕塑。这人玩她玩得够狠的,玩了身份又玩性别。她又看表,才过一分钟。她只给他十分钟,然后她就结束等待。油画是不久前挂上去的,颜料气味十分新鲜。她不如就从这些画谈起,头一次见面大家需要个安全的话题。她会说看看这些麻木的笔触吧,大喊大叫的色彩,语汇却贫乏到极点。如同大量的丰腴的食品,滋味却是没有的;大量的性爱,感觉也是没有的,大量的谈话,完全没有会意。
她假装看画看得入神,一点点向拐角走。拐角延向一条走廊,通往后门。她守着退路,听每个人的进、出、动、静。她半仰起脸,脖子和脊背很松弛,两手懒懒地抱在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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