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仍然没有回来,我看看我的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我估计他是自个儿在发怒,好啊,就让他在那儿冻个半死吧。还没有到中午,我抽出一本平装书爬上了床。到中国的旅行现在成了一场大灾难,西蒙将不得不离开,那才是真正有意义的。毕竟他并不说中文,而这是邝的村子,她又是我的姐姐。至于说杂志要的故事,我只需要从现在开始做点札记,然后回家找个什么人来把它修饰加工成一篇文章就行了。
邝叫喊着是吃饭的时间了,我强作镇静,准备面对那种中国式的询问:“酉蒙呢?”她会问“哎呀,你们为什么老是吵架啊?”邝在中间的房间里,正在把一只热气腾腾的碗放到桌子上。“看到了吗?是豆腐、木耳、腌菜。你要拍照吗?”我根本就不想吃或者拍照。杜丽丽端着一锅饭和三只碗急匆匆地走进来,于是我们开始吃饭,或者不如说,是她们急切而挑剔地吃了起来。
“起初是不够成,”邝抱怨说“现在又是太咸了。”这是不是某种有关西蒙和我的遮遮掩掩的信息呢?几分钟以后,她对我说:“今天一早是大太阳,现在看看,又下起雨来了。”这是不是她在鬼鬼祟祟地类比我和西蒙的争吵呢?但是在这餐饭的其余时间里,她和杜丽丽甚至都来提到过他的名字。相反,她们起劲地议论著村子里的人们、三十年来的婚姻和疾病、出乎意料的悲剧和欢同的结果的价值,而所有这些我都是压根儿不感兴趣。我的耳朵只是对大门竖着,等着听到西蒙归来时的吱咯声和关门碰撞声。可我听到的只有毫无意义的雨水泼溅声。
吃过午饭后,邝说她和杜丽丽准备到大会堂去拜访大妈,问我想去吗?我想象西蒙回到这幢房子里,寻找着我,变得不安起来,着急了,甚至可能会发疯似的。扯蛋,他不会着急的,只有我才会那样。“我想我还是留在这儿吧,”我告诉邝“我需要重新组装一下我的照相机工具,并给到目前为止拍摄的照片作些札记。”
“好吧,你过会儿完事后,过来看一下大妈。最后的机会了,明天我们就要举行葬礼了。”
当我最终单独呆着时,我整理了我的胶卷袋,检查它们有没有受潮。这该死的天气!是那样的潮湿和寒冷,即使穿着四件衣服,我的皮肤还是感到冷冰冰湿腻腻的,我的脚实际上都冻得麻木了。为什么我过去要让骄傲凌驾于温暖的衣服之上呢?
在我们起程前往中国之前,西蒙和我讨论过我们应该带些什么。我收拾了一只大衣箱,一只野营用具袋,还有我的照相包。西蒙说他有两只便携箱包,接着他刺激我说:“顺便说一句,可别指望我来帮你拿你拿不了的箱子。”我驳斥说:“谁要你拿了?”于是他用另一种嘲讽的口气回击说:“你从来不要求,你只是期望。”在他说了这样的话以后,我决定我不会让西蒙来帮助我的——即使他坚持也罢。就像个面对着一群死牛和一片要穿越的沙漠的拓荒者,我久久地、严厉地审视着我的旅行用品。我决定削减我的行李以达到自力更生:一只有轮子的便携箱子和我的照相包。我把不是绝对必需的所有东西都给扔了出去:便携式cd机和cd唱片、脱毛剂、皮肤上色剂以及回春霜、吹风机和护发剂、两双裹腿和与之配套的及膝上装、一些我存放的内衣和袜子、几本我在过去的十年里一直打算阅读的小说、一口袋梅脯、三卷卫生纸中的两卷、一双羊毛绳靴子以及最令人悲伤的删减——一件紫色的羽绒背心。在决定什么该进入我所留出的空间时,我赌的是热带的天气,希冀的是偶尔晚上能去看的中国戏剧,我甚至都没有问一下那儿是否有电。
所以,在那些我塞进那小小的衣箱里而现在一见就后悔的东西中,就有两件丝绸背心、两条牛仔短裤、一个蒸汽熨斗、一双凉鞋、一条游泳衣以及一件霓虹色的丝绸夹克。而唯一我将穿着那些服饰去看的戏剧是在我自己的小院里上演的肥皂剧。不过我总算还带了防水背心:小小的安慰,大大的悔恨。我渴望着羽绒背心,就像个漂浮在海上的人神智昏迷地梦想着水一样。温暖——我会为之不惜一切代价的!这天气该死!还有穿着羽绒衫美得乐滋滋的西蒙也该死!
他的羽绒衫——已经湿透,水淋淋的,一点也保不了暖。就在我离开他以前,他在发抖,我想那时他也正气得要命。现在我在疑惑——哦上帝!——体温过低的征兆是怎样的?一抹关于寒冷和生气的模糊记忆掠过我的心头。那是什么时候,是五年还是六年以前?
我正在一间急救室里拍照片——是一件为医院的年度报告搞些激动人心的穿插的平常事儿。这时一队医辅人员用轮椅推进来一个穿着褴褛、小便失禁的妇女。她的话音含糊不清,抱怨说她身上烧了起来,必须脱掉一件她并没有穿着的貂皮大衣。我估计她是喝醉了或是处于吸毒谵妄状态中。然后她就开始痉挛起来。“拿电击去纤颤器来!”有人喊叫起来。我后来问其中的一个护理我该用什么解说词——心脏病发作?酒精中毒?“写上她死于一月,”那护理愤怒地说。由于我不懂他说的意思,他又说:“那时是一月份,天气寒冷,她死于体温过低,就像那个月里的其他六个人一样。”
西蒙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他身体健康,而且老是过于暖和。当别人都要冻僵时,他却把车窗摇了下来,而且连问都不问一声。他就是那样的不替别人着想。他老是让别人等着,甚至都不想想别人会着急。他任何时候都会在你面前出现,脸上则带着他那令人恼怒的笑容,而我则会因为没有理由的担心而被嗤之以鼻。
在花了五分钟时间企图用这些事说服自己后,我跑到大会堂去找邝了。
在第二座牌楼的通道处,邝和我发现西蒙的羽绒衫就像一具折断的尸体似的萎颓在地上。我告诉自己不要啜泣了:哭泣意味着你在期待最糟糕的事。
我站在通往那条深沟的岩棱顶部,往下望去,搜看着动静。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情景:西蒙现在已处于谵妄状态中,正衣不蔽体地在深沟里徘徊;岩石从峰顶滚落下来;那个年轻人——根本就不是个牧牛人,而是个当今日子里的土匪——正在偷西蒙的护照。我脱口对邝说:“我们碰到过一些小伙子,他们朝我们尖叫;后来那个带着牛的家伙,他骂我们是浑蛋我很紧张,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而西蒙他试图显得不在乎,但是后来也发作了。而我说的话,呃,我并不是那意思。”在都是穹隆的沟壑里,我的话听着就像是忏悔词,同时又显得空空洞洞。
邝安静而悲伤地听着,并没有说什么以消除我的内疚,也没有用虚假的乐观来鼓励我一切都会好的。她打开杜丽丽坚持要我们带来的行囊,把充气垫子铺到地上,充满气,再放好小小的野营炉子和一个补充燃料筒。
“如果西蒙回到大妈的家里,”她用中文推理说“杜丽丽会派人来告诉我们的。如果他来到这个地方,你在这就可以帮他暖和起来。”她打开了她的雨伞。
“你上哪去?”
“到周围稍稍看一下,仅此而已。”
“如果你也不见了那怎么办?”
“没有问题,”她告诉我“这是我童年时的家,这山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个起伏转弯,我都像老朋友一样的熟悉。”她跨步出去,走进了蒙蒙细雨中。
我向她叫道:“你要去多少时候?”
“不会很长时间,可能一个小时,不会再久了。”
我看了一下表,几乎已经四点半了。到五点三十分,那金色的半个小时将来临,但是现在的暮色却吓坏了我。到六点,天将黑暗得无法行走。
在她离开以后,我在牌楼的两个门口之间踱来踱去。从一边望出去,什么也没看到,再看另一边,也是一无所见。你不会死的,西蒙。那是宿命论的胡说八道。我想起了那些战胜了命运的人:一个在斯奎山谷失踪的滑雪者,他在雪中挖出一个洞,三天以后被救了出来;那个被陷落在浮冰块上的探险家——是叫约翰穆尔吧——为了不冻死,整夜都在蹦跳个不停;当然了,还有杰克伦敦关干一个遭逢到暴风雪的男人的故事,他努力想用湿的枝叶燃起一堆火来。但是接着我记起了结尾:一大堆雪从头上的树枝间坠落下来,熄灭了他在下面的希望之火;然后另一个结尾又涌上心来:落入陷阱中的滑雪板者第二天早上被发现已经死了;那个某一天在意大利和奥地利边界处坐下来休息的猎人一直要到数千年以后春雪融化时才被人发现。
我试图以冥思来挡住这些令人消沉的念头:手掌摊平,心灵敞开。但是我所能想到的却只是我的手指感到那么的冷,西蒙是否就处于那样的寒冷中呢?
我想象自己就是西蒙,站在这同样的牌楼里,由于我们的争吵而浑身发烫、肌肉绷紧,对什么都是一触即发。我以前见过这样的事:当得知我们的朋友埃利克在越南被杀死了后,他独自一人漫步走了出去,结果在树林中绕来绕去地迷了路;在我们拜访几个住在乡村的朋友之朋友时,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有个人开始讲一个种族主义的笑话,西蒙站起身来,宣称说那个家伙是昏了头了。那一次,我对他弄出这样一个场面后撤下我一个人去平息事端,也感到非常生气。但是现在,回想起这种时刻,我对他却产生了一种悼念性的钦佩。
雨已经停了,那也是他必定在看的。“嘿,”我想象他在说“让我们再查看一下那些石头。”我出去走到那块岩棱上,往下看去。他不会像我那样胃里翻腾地看陡壁,也不会看出有那么多种能砸得你脑壳迸裂的法子,他只会沿着山径走下去。所以我也这样做了。西蒙是往这边走的吗?走到一半,我回头看看,然后又扫视着四周。到这地方没有别的路,除非他把自己扔过那块岩棱,摔到七十英尺下的谷底去。西蒙不是自杀,我对自己说,除此之外,要自杀者在他们那样做之前会谈起自杀的事。接着我记起了在记事报上读过的一篇报道:一个男人把他的新轿车停在高峰期间的金门大桥上,然后翻过栏杆跳了下去。他的朋友们表达了他们通常的那种震惊和不相信“上个星期还在健康俱乐部看到过他。”据报道有个人这样说“他告诉我他有两千股在股价十二元时买的英特尔公司的股票,现在已涨到七十八元了。伙计,他在谈的可是未来呢。”
面对那条沟壑的底部,我察看了一下天空,看看到底还有多少光线留着。我看到许多黑色的鸟就像蛾子一样的振翼飞着,它们突然坠落下来,然后又拍打着翅膀腾飞上去。它们发出尖锐、音调极高的噪音,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生物所有的声音。蝙蝠——就是它们!它们必定是从洞穴中奔突出来的,现在正在昆虫活跃的暮色中进行着猪食飞行。我在墨西哥看到过一次蝙蝠群——侍者把它们叫做蝴蝶群,以便不会吓坏那些旅游者。那时我不害怕它们,现在也同样不害怕它们。它们是希望的预兆,就像给诺亚带去树叶枝条的鸽子一样受欢迎。救星就在附近,西蒙也在附近。或许那些蝙蝠翱翔出游是因为他进入了它们的躲藏处,打搅了它们头下脚上的睡眠。
我循着崎岖不平的小径走去,想去看看那些蝙蝠来自何处,又归于何地。我的脚滑了一下,扭了脚踝,于是拐着脚走到一块岩石边坐下。“西蒙!”我希望我的喊叫能像在圆形剧场里一样传播开去,但是这哭喊却在那沟壑的空虚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少我不再感到寒冷了:在这下面几乎没有一丝风,空气是静上的,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这有点奇怪:不是说这风该吹得更急吗?在那本西蒙和我做的有关议案(一个反对曼哈顿化——即伯努利效应,也就是林立的摩天大楼如何造成风道,因为空气在经过比较小的空间时会减弱压力而增加速度——或者是增加压力?)的小册子中不就有着那些内容吗?
我看着天空,云层正飞流而过,在那上面肯定刮着大风。”我越看越觉得地面在摇晃,就像站在沙拉搅拌器的底部一样。现在那些山峰、树木、圆石都变得十分巨大,要比一分钟以前大上十倍。我站起来又往前走去,这次的脚步非常小心,虽然地面显得很平坦,但我却仿佛在攀登悬崖峭壁似的,一股力量似乎在拉我回去。地球上有些地方,在那儿重力和密度、空间和速度通常的特性会变得大悖常规,难道这儿就是那些地方中的一个吗?我紧抓住岩石的缝隙处,竭尽全力把自己拉上去,用劲之大使我确信自己脑袋里的血管将会进裂。
接着我张大嘴巴喘起气来:我现在正站在一道峭壁的顶上,下面是大约二十英尺左右的一个陡然垂落,仿佛这儿的土地就像蛋奶酥一样地坍塌下去,造出了一个巨大的陷洞。向山那边延伸过去的这条沟壑的尽头是一块崎岖不平的荒地,上面像针插似地点缀着那些我早先看到过的东西——圆锥形石堆、标石或诸如此类的东西。那地方一会儿像是石化的过了火的森林,一会儿又像是一座来自于昔日洞穴的地下石笋花园。难道曾有颗流星坠落在此地吗?死亡之影山谷,指的就是这地方吧。
我走到那些物体中的一个之前,就像条狗似地围着它绕了一圈,然后又绕了一圈,试图搞清楚它究竟是什么。不管那是什么,它肯定不是自然地生长出来的,是有人精心——用的是一种看上去不平衡的角度——堆筑起了那些岩石。那些岩石为什么不会掉下来呢?大块的圆砾石停栖在小小的锥形塔顶上,其他的石块则倾斜地依在只有铜钱那么大的点上,宛如它们是吸附在磁铁上的铁屑。它们可以被认为是现代艺术,是灯和衣帽架的雕塑,这样的造型正是要赋予它们以一种发发可危的外表。有一堆岩石,最顶端的石块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奇形怪状的保龄球,它上面的洞穴暗示着空洞的眼窝和一张尖叫着的嘴巴,就像爱德华蒙奇绘画中的人物。我看到另外的石堆也有着同样的特征。这些到底是什么时候造出来的呢?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怪不得西蒙要下到这里来了,他回来是为了作进一步的勘察。当我继续往前走时,这奇异的石堆群越来越像庞培、广岛、启示录中的那些黑化的受害者。我的周围都是这些石灰石雕像——从古代海洋生物的钙化残存物变化而来的躯体。
一股阴湿的霉臭味儿袭上我的鼻子,使我心中的恐怖都涌到喉咙口来了。我四周寻找着腐烂的迹象。以前我也闻到过这种臭味,但是在哪儿?又是在什么时候?它令人感到极其熟悉,恰如似曾相识的幻觉在嗅觉上的翻版;或者也许是一种本能,就像动物知道烟来自于火,而火则会导致危险一样。这种气味陷落在我的脑子里,成了一种深刻的记忆,一种对胃痉挛的害怕与伤心的情绪残留物,但是我却不知引起它的原因。
在我匆匆忙忙地经过另一堆石块时,我的肩膀刮着了一道突出的石头边,我尖叫起来,而整个石堆则轰然倒塌。我呆呆地注视着这堆碎石:我刚刚毁掉的是谁的魔法?我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觉得我已经破掉了一个符咒,这些变形的东西很快就会开始摇摇摆摆地行走起来。那座牌楼在哪儿?现在四周的石堆似乎更多了——是它们增加了吗?——我必须绕出这个迷阵,我的腿往一个方向去,可我的大脑却争辩说该往另一个方向走。西蒙会怎么做呢?以往不管我什么时候对于完成一项体育锻炼感到丧失信心,西蒙总是会来点拨我,让我相信自己还能再跑半英里,或者步行到下一个山头,或者游到码头。在过去有很多次我是相信他的话的,而且也很高兴他对我有信心。
我幻想着西蒙现在也在给我鼓劲:“走吧,苏格兰姑娘,迈开你的脚。”我寻找着可以给我指出方向的那道石墙和牌楼,但是却什么也看不清楚。我看到的只是没有明暗的光影的层次。随后我记起了那些时光——我尝试旱地溜冰却摔了个屁股墩儿,于是对着他大喊大叫;我感到自己的背囊太沉重而哀哀哭泣——我听了他的话,结果却失败了,从而对他恼怒万分。
我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喃喃自语。见他的鬼去吧,我要招呼出租车来,瞧我的头脑变得多么糊涂。难道我真的相信自己能伸出手来,叫一辆出租车,摆脱掉这困境吗?难道这就是我设法贮藏在自己的精神财富应急处的所有东西吗——支付出租车费的意愿?为什么不是一辆高级轿车呢?我一定是昏了头了。
“西蒙!邝!”听到自己喊声中的恐惧,我变得更加害怕了。我试图走得快点,可身体却显得沉重异常,直往地心坠去。我撞到一个雕像上,一块石头倒塌下来,擦伤了我的肩膀。正如这情况一样,我像气泡一样凝聚起来的所有那些恐惧冲出了我的嘴巴,我开始像婴儿似地哭泣起来。我无法行走,也无法思维,只会蹲到地上紧紧缩成一团。我迷路了!他们也迷路了!我们三个人都陷落在这片可怕的土地上了。我们将死在这儿,腐烂脱落掉肌肤,然后石化,变成另一些没有脸孔的雕像!尖锐的声音伴随着我的哭喊,是那些洞穴在唱歌,唱着那悲哀之歌,悔恨之歌。
我盖住耳朵,蒙上眼睛,以遮挡住这个世界,以及还有我心灵中的疯狂。你能够阻止它,我告诉自己,并且竭力想使自己相信这一点。我能够感觉到我大脑中的一根弦绷紧了,接着被拉断,而我则高高地翱翔起来,摆脱了我的躯体及其所有的那种世俗的担忧,变得空灵而轻飘。看来这就是人们怎么会变成精神病患者的过程了:他们就那么让自己飘走了。我能够看出自己犹如在观看一部令人厌倦的瑞士电影,对于那些极其显而易见的嘲讽也反应迟钝。觉察出自己看起来是如此的荒唐可笑,而死在像这样一个地方又是如此的蠢不可及后,我就像个疯女人一样地狂笑起来。西蒙将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曾变得如何的神经紧张,他说得对,我是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大叫起来。
是邝,她的脸上布满了焦虑之情。“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和谁说话?”
“哦,我的上帝!”我跳了起来“我迷路了。我以为你也迷了路。”我在断断续续的呼吸中边抽噎边唠叨着“我的意思是,我们?我们迷路了吗?”
“没有一没有一没有,”她说。接着我注意到有个木盒子夹在她的一只胳臂下,在她的臀部上摇摆着,那看起来像个古老的装银器的盒子。
“那是什么?”
“盒子。”她用自己那只空着的手帮我站稳了脚。
“我知道那是个盒子。”
“这边来。”她拉着我的手肘带我走。她一句也没提西蒙,显得令人奇怪地庄重和异常地沉静。由于担心她一定是有坏消息要告诉我,我感到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
“你有没有看到——”她摇摇头打断了我的话。我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失望了,我已不再知道在不同的时刻我该有什么样的感受。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行在那些奇异的雕像中“你是从哪儿弄来那盒子的?”
“找到的。”
我一点都摸不着头脑“真的,”我抑制不住自己了“我还以为是你在美国的商店里买的呢。”
“这是我很久以前藏起来的盒子,早就和你讲过这事,我也一直想给你看看这个盒子。”
“对不起,我只是太累了,什么都想不起来。里面有什么?”
“我们爬到那上面去,再打开来看看。”
我们静悄悄地行走着。虽说我的担忧渐渐增长,周围的景色却开始显得不再那么可怕了。微风吹拂着我的脸,先前我还在出汗,现在却感到有点冷了。那条路仍然那样盘来绕去,崎岖不平,但是我却不再感到有任何奇怪的往下拉的重力了。我训斥自己说:姑娘,在这个地方唯一变得疯疯癫癫的东西只是你的头脑。在我的经历中,最危险的莫过于恐慌情绪的攻击了。那些岩石,我是被那些岩石给吓坏了。
“邝,那些东西是什么?”
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什么东西?”
我朝一堆石块作了个手势。
“岩石呵。”她又开始走了。
“我知道它们是岩石,我的意思是,它们是如何到这儿来的,它们是用来起什么作用的?它们是不是意味着什么东西?”
她再次停下脚步,把目光投向那溪谷。“这是秘密。”
我颈后的头发都竖立起来了。我在自己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些不经意的诱哄“说吧,邝。它们是不是像墓碑一样?我们是不是正在穿过一片墓地或诸如此类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的。”
她张开嘴,已准备回答了,但接着她的脸上又闪出一种固执的神情“我以后告诉你,现在不行。”
“邝!”
“在我们回去以后。”她指点着天空“马上就天黑了,明白吗?不要再浪费时间说话了。”然后她声音柔和地补充说:“也许西蒙早已回去了。”
我的心里一下子充满了希望,我确信她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当我们曲曲拐拐地走过去,绕过几个砾石堆,走下溪谷,接着又经过一条有着高壁的山隙时,我一直抓住这个信念不放。不久我们就来到了通往谷顶的小路上,我能够看到那墙和牌楼了。
我攀走在邝的前面,心脏砰砰地直跳。我深信西蒙就在那儿,我相信混沌和不确定性的力量将允许我再有一个机会来进行弥补。到了谷顶,我的肺几乎都要爆炸了。由于高兴我觉得头昏目眩,而且我还宽慰地哭泣起来,因为我感受到了那种清澈的宁静、朴素的信任和纯洁的爱。
就是那儿!——那只日用包、炉子、那件湿淋淋的夹克,所有东西都和我们离开时一样,没有多也没有少任何东西。忧虑已在啃啮着我的心,但是我仍怀抱着信心和爱给予我的那种纯粹的力量。我走到那通道的另一端,觉得西蒙是在那儿,他应该在那儿。
岩棱上空空荡荡,除了呼啸的山风外一无所有。我依着岩棱的壁颓然蹲伏下来,双手紧圈住膝头。我抬起头来,看到邝在那儿“我不走,”我告诉她“除非我找到了他。”
“我知道,”她坐在那只木头箱子的顶部,打开了那只日用包,取出一罐冷茶和两只罐头。一只里面是烤花生,另一只是炒蚕豆。她敲开一只花生罐头,递给我。
我摇摇头“你不用留下来,我知道你必须为大妈明天的葬礼作准备。我会没事的,他或许很快就会出现。”
“我与你呆在一起。大妈早已告诉过我,耽误个两三天还是无妨的。此外,还可有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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