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略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从来没有想过她从来嗤之以鼻的赛琳娜的可笑吉普赛预言竟然成了真,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嘴里竟然发不出一个字。
波赛顿微笑起来:“我现在觉得这样就很好,只有我们两个的世界的尽头, 可你为什么又不喜欢了呢?”
“波赛顿, 我不是不喜欢, ”沈略沉默了几秒, 终于艰难地吐出了字句, 她心中的负罪感在那一瞬间爆表, “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而伤害到别人。”
波赛顿却只是摇了摇头:“你总是这样,处处为别人着想, 这可真叫我嫉妒,他们的死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吗?而且大多数时候, 分明是他们先伤害了你。”
不过短短几天,波赛顿的语言能力已经从堪堪够用到了伶牙俐齿的程度, 她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隔了一会儿, 她才叹了口气:“波赛顿,你太任性了。”
波赛顿却用那不甚赞同的目光看她, 而星光照得他的双眼璀璨:“我不是任性,我的不择手段只是拿回我想要的。”
“我只是想要你陪在我的身边。”
沈略摇了摇头, 有些坚决地看向波赛顿:“这不是最好的方法。”
波赛顿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听出了波赛顿字句中的痛苦来了。
沈略凝视着他,像是最后看一眼一般, 他们互相致意似的凝视着彼此,终于是沈略深深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既然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就必须结束它。”
波赛顿点了点头:“我也知道,所以我也不阻拦你回去,所以我和你打赌。人类和我们不同,是群居动物,贪恋温暖。”
这些言辞一点也不像是波赛顿会说出来的话,倒像是什么哲学家了。
沈略大约知道这是他传承下来的记忆里所包含的东西,但由波赛顿用那种沉静的神情说出口来,便显得有些忧郁了。
沈略沉默着伸出了手臂,细瘦的桎梏环住了波赛顿的腰,沈略侧过头,轻轻靠在了波赛顿的胸口,她的右耳耳畔传来波赛顿比正常人类要缓慢得多的心跳,那绵延得像一首情诗,在波赛顿的胸腔里动荡。
“没有什么动物真的能忍受永远的孤独,就像你说的那个故事里的海怪一样,我会陪着你的——等一切结束了,我会陪着你的。”
波赛顿沉默了几秒,缓缓回答:“没有什么永远,你们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我不相信什么承诺。”
仿佛是在冷酷决绝地拒绝着她的承诺,他的脸上此刻含杂了揪心的成分。
但是波赛顿继续说了下去:“但我相信你。”
他的眼睛多像是在笑。
沈略站在海边的礁石上,看着月光领着潮汐在光裸的岩石的激荡起水花,这里像是暴风雨风眼中的一片乐园,是古代文人墨客朝思暮想的桃花源。一切都是宁静祥和的,沈略借着月光,一字一句地读着前人留下的文字。
在这么多日的海上波荡中,沈略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文字的力量,他们能将本该早已遗落在岁月空隙之间的故事告知后来者,笔者死去了,而他们留下的文字却还坚强地存留着。
沈余庆的日记本纸质廉价得显而易见,大半充当了账本使用,他漂亮的英文字体勾写出有些捉襟见肘的柴米油盐生活,在那些繁复的文字里,沈略知道了约翰科汀与她的爷爷是好友。
沈略觉得自己的爷爷确实不是什么普通人了,毕竟普通人不会将这样重大的秘密与平日里的账单记在一处。
而约翰科汀的全貌也展现在了沈略的眼前。
沈余庆笔下的他并非沈略原来想象的急功近利的商人,而是一位对艺术有着追求的年轻人。然而就像很多有梦想的年轻人一样,他们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他的父亲死后,他不得不接手那日渐衰颓的轮船公司,不过他也算幸运,凭借着自己的机敏做出了一番传奇。
彼时的沈余庆在一所研究所里领着微薄的薪水,他的妻子,也就是沈略的奶奶,在一所医院里看护病人。日子过得十分清贫,但两人也没有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糟心事,活得也自在。
生活富足而精神寂寥的约翰科汀与生活清贫却内心富足的沈余庆在一次偶然中相遇。他们的灵魂似乎有着共通一般,轻易地成为了友人。
约翰科汀邀请了沈余庆来到他的船上,并且做出了想要深交的姿态,给沈余庆看了他最贵重的收藏。
那是沈余庆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人鱼。
水箱中困着的人鱼眼神单纯无辜,说是人鱼,却更像一个怪物。她有三个头颅,并且似乎有着各自的思维。沈余庆不得不承认 ,他对这样的生物有着天然的好奇。
约翰科汀给她起名为恩诺斯。
她从来沉默着,如隔云端地观察着来来去去的人,唯一的一次恩诺斯说话,是在约翰科汀有事暂时离开,留下沈余庆一人的时候。
恩诺斯攀出了水箱,伸出了一条湿漉漉的手臂,沈余庆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触碰了她,她的一个头颅忽然发出了声音,用着祈求的口气发问:“你能放我走吗?”
沈余庆没有来得及回答她,约翰科汀就回来了。但他从那以后于心有愧,午夜梦回,想起那双含着绝望的眼睛,他都有些后悔。
后来约翰科汀告诉沈余庆,恩诺斯怀上了自己的孩子。沈余庆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显然有些无法接受——也不能称得上厌恶恶心,只是觉得十分别扭。
于是他拒绝了好友请他参加假面舞会的请求,谁知那是最后一次相见,那艘满是绅士小姐的船只最终沉没,只有约翰科汀逃了出来,他支付了大笔赔偿,留给了沈余庆一封告别的信,从此去了西部,沈余庆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个故事到此结束,这似乎只是沈余庆在阿根廷的一段奇遇,过去了也愎去了,离奇瑰丽得像个童话故事。
然而当沈略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她看见了一行像是前面账单一般记法的文字:“这是一条新生的小人鱼,和恩诺斯长得有些相像,也同约翰有些相像。”
有那么一瞬间,沈略几乎感到了窒息,她无法表述清楚从沈余庆日记中传达出来的讶异和有心无力,但是在某一个瞬间感同身受。
“该走了。”晚风似乎还带着些落日余晖的温度,带来了波赛顿送别似的言语。他赤着脚踩在岩壁上,双手插在兜里,居高临下地望着沈略。
他完美地扮演了一个人类,没人能在他身上找出任何的错处。
乌斯怀亚的海岸永远地停留在了暮色里,仿佛下一秒日光将落入山涧,然而永远也不会有那一秒。四时与风景都在此处停滞住了,唯独不会停留的是灯塔主人离开的脚步。
“那再见。”
沈略扭过半个身子看他,说出的话也像极了晚饭后出门散步的告别。
然而沈略一脚踏出了晨昏,是没有回头的路的。
——
沈略失踪的那天,约翰回来的解释就十分简单了,她自己不要命,从船上跳了下去,也许死了,也许是和那个怪物一起逃走了。
这样的解释实在太过敷衍,连卢娜都起了疑心,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约翰搞了什么鬼——况且他也没有什么理由搞鬼。
特修斯号上的人们在沉默中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然而第二天总是没有来。但他们又确实饿了,对食物与水的需求都在提醒着他们,时间是流淌过去了的,然而黑夜没有过去。
他们渐渐意识到,除非航海日志上的事情被触发,否则时间将永远停留在这个节点上,而他们将在时间中困死老死。
坐在最角落的中年男人听到了冯这样的解释,终于发出了嚎哭一般的喊叫,他一下子从原地站了起来,丢下了配给他的一把枪,朝着外头走去,没有人知道他往哪里走了,但他和沈略一样,确实再没有回来。
也许是错觉,当冯再次走到甲板上的时候,他觉得浓雾散去了一些 ,他的心里腾升出一个解决方法,然而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解决方法。
他急于抽一根烟,但是苦于大部分烟草还在另一艘船上,而他随身带的已经告罄,只能苦苦忍着,下一秒他怀疑是因为忍得太辛苦而出现了幻觉。
沈略站在他的不远处,换了身衣服,是一条暗色的裙子,看上去像是那种七十年代流行的款式,也亏得她长得脸嫩,才不至于穿出人间惨剧的效果。
可是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也着实叫人背后一凉。
冯愣了几秒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是你?”
沈略往前迈了一步,一边用着语气平淡的声音回答:“我有名字,我叫沈略。”
冯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虽然他有时候表现得过于冲动,但决然不是草包,这个时候出现的沈略究竟是幻觉还是鬼怪都无从定论,他不能不防备...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