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剑儒直挺挺地守在莫芷婕的私人化妆室门口,看着她收拾东西,动作俐落而优雅。
她生气了吗?他看不出来。
这个认知陡然让他觉得不安以及沮丧——这种熟悉的感觉又重新回来了。七年的时间、七年特警的磨练,竟没让他学习到重新面对她,并且完美地控制自己情绪波动的方法吗?
徒劳!都是徒劳!
他能只身对抗一师拥有惊人火力的恐怖份子,他能徒手拆除可炸毁一整座山的地雷及定时炸弹,他能面对尊贵的各国元首以及所有平凡的、不凡的人物——却无法自在地面对她!
每天晚上,看着她在电视上,用着独特却是他所熟悉的嗓音播报新闻时,对他来说都是一种预习与彩排。他不断地模拟着再次与她正面接触时的感觉、情绪,以及他该应对的态度。
但实际的情况超乎他所能控制。
在他听到她身陷险境的同时,从容与自信顿时被担心、恐惧所取代,此后他便开始居于下风。这种无力感在进入摄影棚后,看见她轻松而平淡自持的神情时如倍数般增长
她的神态无疑在昭告大家:她不在乎,完完全全不在乎!她不在乎能否再播报新闻、不在乎别人崇敬爱慕的眼光、不在乎能否活过明天——不在乎一切!即使当下闯进一个杀手朝她开枪,他相信她脸上仍然会带着一丝讥讽的微笑。
唯一让他好过一点的是,她发现他时的不敢置信与失态。
不过,她没给他好过太久,她的失控不过是短短的瞬间。
对于自己的情绪,她向来有着绝佳的控制力他苦涩地想着,不同的是,以前的她甜蜜而顺从,从来不会有自己的主张,当然也就不会有“情绪”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他所不熟悉的她。
*
*
该死!
莫芷婕一面收拾着私人化妆室里的杂物,一面在心里咒骂着。
该死的孔宇伦、该死的蓝剑儒、该死的自己!
他为什么出现?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出现——时隔七年、在她决定放弃之后?就为了孔宇伦吗?
她去找过他的——孔宇伦事件后不久。她带着累积了七年的疑问、忿怒以及委屈,放肆自己的情绪,直奔蓝宅。她什么都不奢求,她要的只是一个说法、一个解释,他欠她的,不是吗?
她只想听听他怎么说,而他连这么一点点要求都无法满足她。
他——一如七年以来的态度——避不见面。
从那时起,她决定放过自己,不再在心里系挂着一丝丝的期待和希望,把他们曾有的一切当成是过去写给现在的一封信,撕得粉碎、洒在风中,任其风吹云散。
她一直这么努力着,但,他却在这时候出现!
她该怎么做?对他大声尖叫吗?朝他开一枪?还是扯光自己的头发?她自问了不下一百遍,该怎么做才能尽情发泄她心里的挫折?
她该以什么面目面对他?而他,又是以什么样的身分面对她?
他的出现给她丢下无数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她头痛不已,她该向谁寻求解答?
突然,一只黝黑的大手伸向她,接过她手上的大型背袋,沉溺在自己思绪中的莫芷婕差点失声尖叫,但在最后一瞬间,她发现那是蓝剑儒。
“你干什么!”她看着他接手她原来的工作,将桌上所有属于她的物品一一扫入背包内,动作迅速确实,却不显粗鲁。
“在这里多待一分钟,你就多一分钟危险。”蓝剑儒头也不抬,自顾自地继续他的动作。
“哦?你是我的私人保镖吗?”她没费心掩饰语气中的讽刺。“我竟然有这个荣幸,让‘铁面煞星’蓝剑儒亲自出马,保护我的安全?别吓我了,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啊,难道没有其他名气小一点、闲一点的警察了吗?”
静默是他给她的回答。
“还是你没有其它的选择,只能接受命令?”她的语气依然带着讥诮。
“随你怎么说。”他合上背包,自然而然地背在身侧,并且拉起她的手臂,转身便要离开。“走吧。”
“我自己有车。”她面无表情,僵持在原地不愿跟上他的脚步。
蓝剑儒回过身,眼神中写着明白的警告。
“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我扛你离开?”
“你敢!”
“你说呢?”他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她知道他绝对敢!
倏地,她笑了,是那抹教所有男人为之倾倒的冷艳笑容。
“你到底想怎样?”她疲惫无力地面对他。
“保护你。”
“为什么是你?”
“怎么?怕了?”
他拉起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ntv大楼,莫芷婕没有再出声反对。
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她气结,气得不知做何反应。
怕?笑话!
她怕他什么?他哪来这么荒唐的想法?
接着,她发现她不在自己的车上,而蓝剑儒正坐在她身旁,神情戒备地驾着车,她立刻知道自己中了他的激将法。
“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个能够确保你安全无虞的地方。”
“你没经过我的同意。”
“难道你宁愿暴露在危险之中,等着你不知道势力有多庞大的对手在你没有防备的时刻解决掉你的生命?”
她耸耸肩。
“有何不可?”
“你不在乎你的生命、你的一切?”
“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我该在乎?”她挑衅地反问。
这是多年来她一向的心境:不在乎,没什么好在乎的。
“这是你这些年来一贯的生活态度,是不得你是记者,不是警察,没人要你出生入死、冒险犯难。”
“我是尽一个记者的本分,详实报导——”
“哈!”他眼里没有一丝笑意。“所以你在绑架案时与歹徒周旋,在警匪枪战时全程待在最前线、还被流弹误伤,地震、台风来袭时抢先进入灾区现场,是不是?所有最危险的地方都有你,像你这样拼命三郎的做法,惹祸上身是迟早的事!”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完这番话。
沉默良久,她故作轻松地干笑了两声,悄声说道:
“你看的报导不少嘛,从便利超商里卖的杂志看来的?”
蓝剑儒叹了口气,摇摇头。
“为什么要这样玩命?”
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似乎有所压抑
他生气了吗?她猜测着。
“我没有,是你多心了。如我所说,我只是尽一个记者的本分——”
“把这个说法留给你自己,如果你这么相信的话。”
“你没有权利批判——”
“等着看我有多大权利吧。”
她冷哼一声,不愿开口。
“听清楚,其它时候你可以不珍惜你自己的生命,但是你现在是证人的身分,有接受保护的义务,不管你同意与否,都必须如此。”他加重语气强调。
她露出一抹冷笑,极力忽视心里乍起的落寞感——他保护她,只单纯为了她是证人,没有其它原因
或许,上级要他接下这个案子时,他也是百般不愿意的吧。
“好吧,蓝警官,那么请问我要躲躲藏藏到什么时候?”她语气轻松地问道。
如她所料,没有回答。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顿时感觉身心疲惫。
“我猜,我恐怕没有机会回家一趟收拾东西,对不对?”
蓝剑儒僵硬地点了个头。
她也无语了,抵着车窗看向窗外五光十色的台北夜街以及熙来攘往的人群。
隔着一层玻璃的世界竟然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她承认世界原就不完美、有所欠缺,但,至少那是个安稳的世界——而这还是今天早上以前的事。不料,为了一个事件,短短一天之内,她的世界就变了样一切就像七年前的旧事重演。
不同的是,当年走出她生活的男人,在七年后的今天回来了。
“为什么?”
当问题自然而然地从她嘴里冒出来时,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指的是”黑暗中,蓝剑儒不确定的声音传来。
莫芷婕笑了,这是她近来最想笑的一刻。难得蓝剑儒也有不确定的时刻。
“算了,当我没问。”因为她也不清楚自己问的是什么,问题太多、太大了,她从何问起?
过去的事,她不想再说了。
说了也没什么用。
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就不要再起波涛了吧
*
*
十多分钟后,车子减速,转进一条与忠孝东路垂直的静巷。
“就这儿?”莫芷婕怀疑地问道。
“就这儿。”
这时,车子正平稳地停进一个私人停车库。
不是她多疑,但,一般保护证人、受害者的地点不是以郊区、山上、海边总之愈远愈好、人烟罕至之类的地方吗?这里可称得上是台北市的精华地段,距她的公司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人来人往、人潮拥挤更不在话下,这个蓝剑儒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真的是来保护她的吧?他真的认为她待在这儿会比她自己的住处安全吗?
“让我猜猜,这是煞星警队的总部?”她故意猜了个最离谱的答案。
“可以这么说,下车。”他拿起她的背袋,率先打开车门走下车。
莫芷婕挑眉一笑,还真给她瞎猜中了。
他带她走进电梯,直达十二楼,踏出电梯时,她有些惊讶地发现眼前竟是设计高雅的走廊,而走廊两侧尽头各只有一扇门——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特警队的总部。
“我宁愿相信这是一栋高级住宅”她喃喃自语。
可他的坚定让她无从向他表达出自己的怀疑。
他领着她走向左侧的门,在门口一台造型简洁而奇异的机器旁停了下来,输入密码,并且让机器快速地扫瞄过后,大门立刻应声开启。
“这是你所谓的总部?”莫芷婕踏进大门,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环顾了周围一圈之后,终于开口。
“这是我住的地方。”
室内,除了原木色的地板及米白色的墙壁之外,其余放眼所及的家具都是黑色系的——而显然他并没有多少家具。房子可以说相当大,再加上少量的家具,显得有些空旷,约莫十坪的起居室里只有一套视听音响组合,以及一个超大型的沙发,厨房及书房都是开放式的,但书房的地板架高约莫五、六寸,造成了视觉上的层次感,更可看出主人对此地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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