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血色的脸庞,全身上下瘦得凑不出二两肉,实在是可怜得很,便不假思索地应道:“既如此,就让川谷和石斛也去冬至阁照顾六娘!至于白露苑”他语声微涩:“反正现在家里人也不多,就先空着罢,钥匙给六娘拿着,什么时候想去,就去看看,四弟就这么一点骨血,凡事只要不出格就多顺着点她自己的意思,千万不能委屈了!”
他一口气说完了,才想起长辈在堂,忙禀道:“父亲与二叔觉得这样可好?”
姜安面色和缓,赞许地点了点头,捻须微笑道:“自然很好,就按你说的办罢。”
虽然姜家大小事务已渐渐转到了姜淮手里,但姜安毕竟还是家主,只有他答应了,事情才算真正定下来。
辛夷连忙呜咽着连声道谢,川谷也沉声应诺,小心翼翼地背起姜云舒,又上前接过那染血木盒,这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从居中的正心堂到偏居一隅的冬至阁路途不近,中途要沿着环绕藏书楼的池塘大半圈。
往日里,一到冬日池水封冻的时节,总有些年少的姜家子弟或者侍者在冰面玩闹,但此时突然传来的噩耗却打消了所有人的兴致。
姜沐虽然回来的时间不长,但他不仅生得极好,让人一见就想要亲近,更难得性情温和、见识广博,数月相处下来,即便是生性冷淡的姜云柯也对其深为敬重,更遑论他人。
一时间,沉郁的氛围如同沉沉暮霭一般笼罩在偌大的宅子中,竟让这新年将至的日子显出一种难言的荒废萧疏来。
辛夷一出门就把眼泪收了,此时望着冰面上残留的凌乱足迹,细若游丝地叹了一声,忽然轻声说道:“六娘,这里已没有外人了。”
抽抽嗒嗒地走在前面的白蔻闻言愣了下,纳闷地回头望过来。
就见到软绵绵地搭在川谷肩上的两条手臂轻微地动了下,随后缓慢地收紧,环住了他的脖颈,就像是她过去无数次地伏在父亲背上时一样。
然而除此外,姜云舒并没有再做额外的动作,也没出声。
川谷却微微垂下眼帘,他背在身后的小女孩极为安静,瘦小的身体极冷也极轻,几乎和漫天飘下的雪花没什么两样,唯独那浸透了他的衣裳的滚烫泪水,却仿佛有千钧的重量,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
修真之人不像俗世中人一般讲究丧葬之礼,即便在靠血脉维系的修仙家族中,也只是由至亲之人守灵三日之后便直接下葬。
回去之后,川谷不放心,亲自给姜云舒重新探了脉,果然发觉她之前呕出的那一口血伤了真元,不由担忧她哀毁过甚,强行押着她在床上躺了三天,并挡下了所有前来探访之人。
这么一来,守灵一事便只能由姜淮带着姜云岫主持。
直到最后一天的夜里,姜云舒才被准许去送姜沐一程。
停灵之处设在白露苑的东厢,原本的陈设已经撤掉,一走进屋中,便可看到正对面的地上停着黑沉沉的棺木。
棺中并无完整尸身,仅有之物不过是一截残臂与一柄断剑,剑上血迹斑驳,但仍隐约可见刻着的剑铭是“白露”二字。
姜云舒眼眶泛红,却没再流泪,她觉得自己攒了好些年的眼泪仿佛都已在那条池边小径上流干了,连同身体里的热度也被带走,剩下的就只有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她从小就活得遭罪,因此格外厌恶冬天,也格外怕冷。可到了这个时候,却似乎只有这彻骨的冷才能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没有被心底升腾的恨意与愤怒焚烧啃噬殆尽
她咬住嘴唇,轻轻掀开断臂上覆着的衣物。
因为失去生命力而显得惨白的手臂上交错着好几道熟悉的伤疤,那是当初在林家时,姜沐为了替她挡住舅舅的责打而留下的。虽然姜家有许多可以去除疤痕的灵药,但姜沐却似乎对外表并不很在意,因此一直都未曾治疗。
辛夷站在姜云舒身后,见她的身体晃了晃,立刻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
姜云舒却不着痕迹地避开,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轻而稳:“我没事,只是腿有些麻了而已。”
她仿佛在这养病的三天之中活过了数年的光景,转眼便长大了,而曾经那个腼腆怯弱的小姑娘,则被她毫不留恋地遗忘于积尘的旧时光之中。
辛夷默默地收回手,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姜云舒取出一叠备好的细软白布,蘸了温水,仔仔细细地将断臂上残留的血迹和污迹擦拭干净,然后换了淡色软缎裹好,这才重新放入空荡荡的棺中。
做完这一切,姜云舒把头发散开,单手扯住发尾。白露残剑仿佛还带着未曾拭净的血气,剑光微微一晃,割下大把青丝。她无动于衷地看了眼,抽出一块新的白布巾,把割下的头发理顺束好,同剑一起陪葬进棺中。
第二天清晨,姜沐下葬。
然而姜云舒却没能去参加,她前夜一回房就又连着吐了两次血,不到半夜便高烧到不省人事。
姜守等人闻讯送来了各种养心补气的药物,但药送是送来了,实际上却一粒也没进姜云舒的肚子。
辛夷与白蔻急得要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将她抬到屋后的灵池,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
直到四天之后,川谷带着亲手炼制的丹药从丹房出来,姜云舒的病才终于好转起来。